同时,后殿门也传来了很轻微但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寇承嗣堂叔父寇勋智和谋臣郑源席,两人都是直接从禁军中被低调急召过来的,前者是神熙女帝的亲堂弟,后者则是多代都是寇氏谋臣,忠心耿耿可信赖,跟随寇承嗣死去的父亲寇勋很多年,一个谨慎,一个稳重识大局。
寇勋智郑源席进来之后,急忙跪安,又急切询问圣躬可安,神熙女帝淡淡抬了抬手,寇勋智寇承泽不禁面露悲切,急忙住嘴凝神,心知神熙女帝有重要事情要说。
神熙女帝告诉他们:“这张空白的圣旨,乃寇氏一族保命之用,届时视情况而书写,不可挪作他用。”
她淡淡道:“若到万不得已山穷水尽之际,便削爵为民,回陇西老家去吧。”
对于寇氏一族,神熙女帝也费了一些心绪去思忖,最终给了这张稍低一级的空白圣旨。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寇承嗣会用这张圣旨去对付裴玄素,但这张圣旨和她亲笔所书的那张相比,力度差了一筹,落差间也算一个小破绽,毕竟和她即将让裴玄素摄政掌朝的事实细思是有矛盾的,这个就让裴玄素去应付处理吧。
她把寇氏带上前所未有的辉煌巅峰,但跌落也是彻底粉身碎骨的高处,最后处理身后事之际,她总不能不给寇氏留一条后路的。
这张空白圣旨,若真有万一,保住寇氏一族的性命是够的。
因为,即便她身后,明太子或就算是那个小崽子再怎么样去处理,下一朝她哪怕不是皇帝,至少也是皇后。
正如张陵鉴的挟胁,不能弑母,最起码明面不能。退回去假如玉岭大战明太子获得胜利,为了登基的合法性,他只能让神熙女帝幽禁“病逝”,废帝位,回到皇后的位置上。
因为他是她的儿子,这大燕还是以孝治天下的,继位还是需要礼法的。
所以这道圣旨,多的不行,但至少能让寇氏一族回老家去。
神熙女帝靠坐在朱红引枕上,明黄的帐帷和锦被上金绣万字纹在灯火和天光下流光溢彩,龙涎香馥郁,依旧威严而肃穆。
神熙女帝闭目说完,睁开眼睛,她淡淡道:“接下来,朕会下旨让裴玄素摄朝掌政,你辅之,寇氏除外的所以东西都将交给他,让他和皇太子抗衡。反正,朕决不允许笙儿身后,那个小崽子登基称帝!”
路上,江元得到神熙女帝的吩咐,已经把九皇子的事情简单告知过寇承嗣,寇承嗣知道怎么一回事。
寇承嗣闻言登时大急:“姑母!姑母!这裴玄素?!姑母,我自可为您分忧!侄儿可以……”
神熙女帝倏地看他一眼:“你不行!”
“闭嘴。”
神熙女帝如今是强撑一口气,懒得和寇承嗣废话,寇承嗣说了一阵,郑源席心里叹了一口气,轻轻拉了寇承嗣的衣摆几下,寇承嗣见神熙女帝愠怒之色,极度不甘,但终于还是不得不闭上嘴。
神熙女帝是寇氏的天,再如何不甘,也只能这样了。
最后,神熙女帝让下去,寇勋德三人告退,他和郑源席扯了车寇承嗣,三人从后房门下去了。
神熙女帝疲伤不堪,抿唇阖目休息,梁恩带着宫人内侍回到殿内,许久,她终于缓过气来了,睁开眼睛,沉声吩咐:“替朕更衣,把外面所有的人都召进来。”
懿阳宫东侧的一所偏殿,朱红宫墙隔扇,金色殿顶,不过御前禁军侍立在偏殿宫廊之下,体贴给留下足够的隐私距离。
偏殿内外,侍立的是高阶提辖司掌队和宦营掌军的朱郢李仲亨等人。
梁恩那边倒算照应得宜,张新送来都是上好的起居用品,但那些都不是裴玄素所喜欢的,鎏金鹤嘴小香鼎里面燃烧的是裴玄素极厌恶的龙涎香。
但这些都是不重要的。
这个陌生奢华的环境,神熙女帝的起居理政重地,他一直在安静等着。
裴玄素早已今非昔比,尤其是在禁军稀少集中都在两宫腹心的情况下,他消息非常灵通,裴玄素早就知道神熙女帝醒了,也知道神熙女帝先后召见了简从应颜征的心腹禁军指挥使,以及寇承嗣寇勋德,以及一众三省心腹高官。
他靠坐在石青色龙纹椅搭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无声等待的。
朱郢唐盛几个没他这么好的不动声色的功夫,人侍立着,心脏狂跳,紧张到了极点,不时转眼珠子往门口和窗外的宫廊瞄着。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快走脚步声。
宫内不允许奔跑,只能快走,宦官特有的尖头硬底窄靴落地的脚步声比寻常的官将要更响一些,还有熟悉的步伐节奏,所以朱郢和唐盛几个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是韩勃的脚步声!
外面守门的侯伯升张鸿急忙把殿门推开,“咿呀”一声!韩勃一冲进来,他说:“哥!陛下传召。”
“太初宫外面的所有朝臣和武将,能来的,全部。”
那当然也包括了如今暂执掌金令代天子行事的裴玄素的。
在场所有人都是有品阶的,他们也是。
冯维和贾平等人进出没那么方便,他们除了少部分人外面守殿以外,剩下的都在内殿替裴玄素处理密报。裴玄素人在宫内,才刚刚缓下来,他们还在里面处理碎纸砚台等物,闻言立即冲了出来。
韩勃呼吸很急促,冯维等人不方便,裴玄素这一天多做的事情都是他和赵怀义亲自出去传递的。
他们很清楚,到了最后揭盅的时刻了。
韩勃心脏咄咄狂跳,感觉快跳出胸腔了,饶是他,也紧张地出了一后脊热汗,里面的衣服已经被黏腻热汗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