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只隐约看见裴玄素栽坐在坑底,模糊间有一抹浓稠的鲜红覆盖他的额面,他那双丹凤眼阖上的,紧紧蹙着双眉,神色痛苦,似乎还没意识,只一只手在无力胡乱抓着。
“裴玄素——”
……
似有暮鼓晨钟,黢黑中“嗡”一声撞响了,黑白的画面,与那勾魂丧钟重叠了,轰然大作,无声浮游,听不到天地间其余声息。
裴玄素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从此魂归地府,孤身走过黄泉路奈何桥。
爆破一刹的冲击波,他背部陡然重击,胸口一甜,“噗”重重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耳朵很长时间都听不见东西,不知失去意识有多久。
模糊中,胸口剧痛,仿佛溺在痛的苦海,他挣扎着,四肢百骸到头发丝,贯穿他整个人的痛楚。
他的头重重磕在坑底,他挣扎着,根本爬不起来,死死用手指抓着泥土。
他不知什么时候,隐约有了一丝意识,费力睁了睁眼皮子,一丝天光和夜雨漏下,滴落在他的脸上。
裴玄素喉头一片腥甜干涸,他从来没有感觉死亡和自己这么接近过,他的脚被死死卡在碎木和石块缝隙,耳朵流血,雨声人声遥远隐约,他费力想动,可身体一动不动。
他头顶的石块横木,岌岌可危随时掉下来将他掩埋,可他根本一动都不能动。
痛苦,哀恸,身体的疼痛,意志的消弭,在这个很可能生命的最后一刻,模糊中记忆翻滚,父亲、母亲、兄长,仇人,他恨的所有一切,在眼前翻涌而过,他痛苦极了,
如洪钟巨柱,在他的意识心脏碾过,轰隆隆,他死去活来。
他是至死都无法复仇吗?
他要死了。
迷糊又轰隆的意识海,他不甘,他在拚命挣扎,就在他要溺毙绝望之际,遥远的意识海边,传来一声带着哭音的呼唤,“裴玄素——”
“裴玄素!”“裴玄素!”“裴玄素——”
一声又一声,悲伤又遥远,锲而不舍,执拗地喊着他。
他突然就挣扎起来了,从那片要将他溺毙的深海中,拚命挣动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来,他不能死!
他的父亲死了,他的母亲死了,他哥哥还在宫里等着他!
他不能死的。
他要起来!
他无论如何,也必须要重新站起来!!
心里凭生一股恶狠狠的劲,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雨水淅沥沥从越扒越大一些的空隙漏下来,裴玄素用力一抽他的腿,从卡死中抽出,火辣辣的疼痛。
但他已经不觉痛。
他身上的伤很多,但随着他的清醒,他慢慢感受到似乎没有致命的重伤,他扶着湿漉漉的土壁,瘸拐地站了起来,他仰头,混乱黑暗的土窟之上,他看见一张通红狼狈的女孩小脸。
黑黢黢,冷雨湿透,她双眼哭得红肿,那张光洁的小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满脸的泥污血污,脸上两道带血的擦痕,她无知无觉,她又哭又笑,拚命挖着,那双细瘦洁白的纤手,挖得鲜血淋漓,他清晰地看到,甚至有一个指甲整块掀了起来,血红肉糊糊脏兮兮一块。
有股气陡然直冲心口,他大声喊:“沈星!”
“你回来干什么?!”
话是厉声喝的,但一刹双眼灼热上冲,泪水充盈眼眶。
她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孔洞,这个不大的窟窿里,雨水和夜光落在裴玄素的脸上,他还是那么艳丽凌厉,有一种战损的美丽,又凌厉骇人得可怖。
从这个小小的洞窟里,沈星趴着,她慢慢把手伸下去,碰触了一下他那张凌然绝艳的面庞。
“我不想你死。”
她喃喃的,倏地大滴泪水掉了下来。
一刹那,她分不清今夕何夕,前世今生重叠,她恍惚回到上辈子,那个硝烟滚滚的城头。
他去世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乱刀分尸?利箭穿心?有大片大片血泊和尸体,他艳红的披风会被血浸满吗?他那张阴柔凌厉的面庞,会失血变得死白吗?
沈星失声痛哭,他有很多很多的坏,但他也有他的好,她至今都依然无法释怀他强迫她,和他其种种胁迫和不好不谐的地方,但太多太多的纠缠,她也不想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