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个黑釉瓦底的碗,他把三个碗并排放在祭肉果品内侧,最后一个放在酒坛边,他提起酒坛先给头三个碗添上酒,最后是边上那个碗也倒上。
酒坛放回去,他望着简单的长案和外面无垠滔滔的长天江河远山,轻声说:“爹,娘,儿子来祭奠你们了。还有各位族人属亲。”
“四大王府这些该死的人,儿子让他们下地狱了。还有宣平伯府,……”两仪宫那皇帝在唇齿过,他没有说出声,“还有许多许多人,淮安侯郑御、吏部尚书高子文,秦王楚治等等,这些这些,很多,儿子也早晚让他们下去的。”
他轻轻端起长案前的黑釉碗,将碗里的酒水洒在地上一半,一个接着一个撒完,他最后端起酒坛旁边的那只碗,举了举,慢慢喝了下去。
很久没有尝酒,烈酒穿喉而过,火辣辣的感觉从口腔直入腹中,裴玄素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宁静。
他抱膝坐在方案一侧陪伴父母良久,一直大概有小半个时辰,他才站起身,把祭肉果品酒坛都收回篮子里,条案拉回去,窗户阖上。
裴玄素出了门,把篮子递给冯维:“星星呢?”
冯维忙道:“先头备东西的时候见星姑娘往那边藏书楼去了。”
裴玄素顺着所指抬头望去,不远处还有一座高楼,翘檐飞脊,是这府邸的藏书楼。
冯维说:“星姑娘好像有点心事,看徐芳徐喜嘀嘀咕咕和她在抱厦前说了一阵,星姑娘好像答应了,徐芳两个就匆匆去了,但沈姑娘有点闷闷的样子。”
这样吗?
冯维催促:“主子,你赶紧去瞧瞧呗!”
裴玄素睨了冯维一眼,冯维嘿嘿笑,但裴玄素也确实记挂沈星得很,一听说一颗心就恨不能飞过去了,立马就转身,步履匆匆下楼往藏书楼方向去了。
冯维邓呈讳对视一眼,嘿嘿笑了两声,邓呈讳赶紧跟上去了,冯维则留下来,看房间里面需不需扫尾和处理好篮子里的东西。
冯维进了房间,掩上房门,他忍不住冲酒水撒过的窗牖方向合十,认真拜了几拜。
“二公子从前眼角高,不曾喜欢过哪个姑娘,如今遭逢大难,难得有个这么好的他倾心。”
“大老爷,大夫人,您两位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顺顺遂遂,情路上好歹勿要再坎坷了。”
冯维鞠躬到平腰,好认真祈祷完毕,多拜了好几拜,这才直起身看看有没有需要清理的痕迹。
……
裴玄素抬头眺望,在楼下就发现了沈星了。
小少女穿着玉白色的鱼龙补服,三山帽没戴,露出鸦青鬓发,正坐在三楼栏凳的边角,围栏竖杆子镂空的样式,她就把两只脚丫伸出来,脸冲外趴在栏杆顶上坐着,望着远方的雾霭笼罩的江水远山和府外檐瓦。
风吹起玉白补服的下摆,她两只穿着小巧黑靴的脚丫荡阿荡的,是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裴玄素不禁一笑,他快步登上三楼,放缓,出了三层书阁的外门,走到露台外。
“二哥。”
小少女听见脚步声,回头喊了他一声。
“嗯。”
裴玄素走她的身边,提下摆挨着她,和她一起坐着,两手也搁在栏杆上,他侧头,柔声问她:“咱们星星怎么了?有心事了?和二哥说说。”
沈星确实有心事,她支吾了一下,还是趴回栏杆上,侧头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呃,是芳叔和我说,让我写信,然后让守大哥亲自送到常山州给云舅舅。”
写什么呢,无非就是常山王一案的进展,要给云吕儒非常关心他的感觉,体恤,安抚。并且徐芳让沈星再向裴玄素韩勃打听打听为云吕儒斡旋的进展,后续再给云吕儒一封信,有序地展现她的关切,有目的性的笼络云吕儒的心,将后者进一步拉近。
鄣州云氏虽不算大族,但书香官宦多代,也有很多族人在各地为官;而云吕儒本人长袖善舞,同年同僚上峰旧下属这么多年下来经营人脉势力也很不差的。
单看云吕儒当年被亲家魏国公府徐氏牵连,这十来年这么快就又起来做回州刺史的位置,他能力就可窥一般。
最妙的还是云吕儒人品过关,不是那等知恩不报不心存感激的人。
而云吕儒这边,本来就是一支徐家的旧势力。
沈星的成长,徐芳徐喜几个看在眼里,惊喜又欣慰,他们非常赞同沈星在西提辖司的发展,还有她在文牍绘图等方面的继续成长。
只是他们同样认为,依附裴玄素赵关山等人的同时,也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自己的势力也要私下发展起来了。
——其实,这也隐晦地流露出一个意思,那就是要防着裴玄素这边。
绝不能全身心信任。
徐芳徐喜是心腹是自己人,沈星是不愿意说他们不好的地方的。但她和裴玄素多年打交道的前世经验告诉她,裴玄素这个人太敏锐了,最好不要去尝试欺瞒他。
有些小问题一开始袒露出来,就是小事,但若留到了最后,很容易攒成大疙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