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两两的村落炊烟,大片大片的麦秆积雪和隐约微绿,田里种的是冬小麦,每块田基本都有府兵家属在忙碌,没有长出苗的地方重新锄松伴上草木灰,正在补种。
黄昏,一行人东提辖司的赭衣黑披宦卫番役下船站在农田边缘俯瞰,让很多府兵家属都往这边望过来。
裴玄素并未理会,他心情一般,神色沉沉在田埂踱了两步,从远处大片大片的永业田到梭巡到脚下。
骤然,他那双锐利丹凤目一凝。
倏地抬起眼睫!
裴玄素突然站住了,他视线一瞬不瞬落在泥地刨开补种还未覆盖上新土的条坑里那一行饱满微微泛红的冬小麦种子之上。
他立即俯身,捻起几颗种子,近距离,“这不是这边的种子,这是北方良种!”
裴玄素在沛州当了好几年的刺史,他知道沛州这一带普遍用的都是南方和本地的麦种,没有这种泛红一看就特别优秀的北方良种的。
而且看府兵家属放置每个条坑的小窝均匀十颗八颗,非常珍惜小心翼翼的样子。
裴玄素立即扔下手上的这几颗种子,厉声:“梁彻韩勃何舟顾敏衡,你们立即带人,巡察这永业田的补种麦种!还有瀛州一带普通农户种的种子!”
结果当天就出来了,府兵的永业田和瀛州地区其余普通农户用的种子果然是不一样的。
后者如裴玄素所知,普遍都是用南方和本地的麦种。
只有府兵的永业田用这种明显不是产于本地的北方良种。
并且有邻近些永业田的普通农户说到这一点的时候,还不掩羡慕,说府兵的田庄稼确实长得好些,为什么?因为府兵上面有人啊,知道市面来好种的时候。我们这边贩售种子的商行杂货店北方良种很稀有的,说是北方都不够用,每年量很少,只有一家下县种子粮油行有售,但府兵家属总会早早收到消息,我们买到的少啦。
人家上头有人,没办法的,羡慕妒忌。
裴玄素一听,当即勾唇露出一抹笑,顷刻敛了,他当即下令:“马上飞鸽传书我们在南方各鹰扬卫的人,看是否用的都是北方良种!”
“还有,何舟,你亲自带人去,看住了这家种子行,把所有人全部拿下!”
裴玄素几乎是马上,就联想到了瀛州鹰扬卫的强大私运能力以及京畿的两个鹰扬总府。
由于铜铁案,东西提辖司及两监已遣人和钦差团这边一起,日前出发到各个鹰扬卫去稽查王恭厂和铸造局的详情,在各地掀起不少风波。
消息很快折返了,飞鸽速度飞快,不过次日就开始有传书折返了。
一连最近的三封之后,果然全都是用的北方良种!
并且,根据描叙以及携带的种子样板,和瀛州鹰扬卫这边的永业田用的良种是一摸一样的。
但种子行那边没什么有用消息,说是走商在北边过来卖给他们进货的,他们看着种子确实好,这些年都合作良好,但宦卫赶去的时候,这些走商在瀛州的家已匆匆人去楼空。
但没关系。
至此,裴玄素终于将他在瀛州鹰扬卫的底牌打出来了。
……
裴玄素昔日与人交往极广,他在很多地方包括军方朝廷地方都有朋友和自己人。
有昔日慕名而来与他交往的,也有他刻意或不刻意相交和施恩推动的。
其中也包括曲州蕖州瀛州三个鹰扬卫所,当中曲州最多,而后两者则少。
他家出事了之后,很多人早已避之则吉了无联系了,人情冷暖自不必多说。
但事后紧着往东都寄信打听的也还剩些。
裴玄素因为曾任沛州刺史的缘故,在这一代尤其曲州鹰扬卫有刻意经营过的,其中一个名为张时羁的中层将领,及零碎几个裨将。
这张时羁昔年受过裴玄素大恩,关系很铁的,裴玄素当年找了关系把他调进曲州鹰扬卫中,后来两年一任,轮调到瀛州鹰扬卫去了,已有一年。
当初在东都裴玄素刚刚自龙江回来进入西提辖司时,冯维去镖局取回来拿包袱信里面,就有张时羁的,言辞焦急也算情真意切。
裴玄素来了瀛州鹰扬卫后,双方并未有联系,毕竟他们的利益此时是相冲的。
对方默不作声,裴玄素也只当没这回事。
终于到了他去找张时羁等人的最佳时机了!
裴玄素当天就率人折返瀛州鹰扬卫,并私下传信,换了一身黑斗篷,当天夜里,就与张时羁等四人私下会面。
幽静校场的偏隘井院,月光幽幽洒在仲冬的黢黑井台之上,风声索索,夜深人静。
裴玄素也没有废话,他直接了当道:“伯文,世郇,大头,其安,如今两宫争斗之剧烈,鹰扬府保不住是早晚的事。早晚是要站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