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光景,钟知意脸上已然褪去了少女的稚气,鼻梁高挺,眼尾飞扬,明艳的近乎一簇叫雨水浸透的牡丹花,挺立的盛开在月光下,有一种倔强又傲慢的姝色。
“我……”钟知意道:“你当没看见我吧。”干脆利落的说完,便撇下瑶贞朝天宝楼的方向去了。
从来乖巧懂事又听话的瑶贞看着钟知意的背影,不禁有些茫然,她还记得临出发前沈砚师兄反反复复强调了许多次,外围弟子的任务是疏散秦淮河一带的百姓,事毕立即返回瞭望台,不得延误更不得妄动。
可钟知意……
瑶贞脚步往前一挪,又一挪,终究是横一横心咬一咬牙的追了上去。
金陵并非是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的地方,入了冬便一日比一日寒凉,偏又时常下雨,是出了名的阴冷潮湿,可千年万载间从未有过这样一场倾盆大雨,好像方圆百里的乌云都涌入了金陵城,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的落下来,带着一股子急躁的戾气,简直砸得人睁不开眼。
一路踏着水花赶到天宝楼,钟知意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
交织交缠的雷电仿佛在凝固成霜,成千上万的雨滴也好似悬在了半空,那漫天大雨像极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琉璃宝珠铺在黑丝绒般的夜幕里,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缓慢的如同停止不动了。
而黑压压的雷云之下,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掌心托着几张符纸,符纸纹丝不动,她也纹丝不动,唯有覆眼的黑绸泛着柔润的珠光,在风雨中轻轻飘荡。
钟知意看着这一幕,下意识的想唤一声“师父”,可要开口的时候才忽觉喉咙一紧,竟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也动弹不得了!
钟知意握紧伞柄,想要挣脱束缚,然而灵力一起,瞬间反噬回丹田,嘴巴里即刻就尝到了血腥味。她瞳孔微颤,忍着痛看向秦淮河对岸,只见岸边站着一个女子,身着红色短袄,黑底梅花长裙,此刻裙摆翻飞,乌发凌乱,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可即便看不清面容,钟知意也能认出她,认出她手中的那把碧光浮动的宝剑。
重葵剑主,玹婴。
和附在瑶贞身上的那一缕元神不同,化神之境的威压几乎可以扭转这一方天地,令钟知意心中不由自主的漫上一阵阵绝望,而就在这时,悬于半空的雨滴骤然落下,如海啸一般几乎将钟知意吞没,连手中的流云伞都不受控制的倾斜了。
“当心!”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是瑶贞。钟知意身形一晃,被瑶贞拽到一堵墙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道细碎而密集的剑气。
瑶贞心有余悸地说:“你差点被削成肉泥!”
有流云伞护体,不会的……钟知意本想这样说,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她看着瑶贞,有几分惊愕道:“你怎么跟来了?”
瑶贞恼怒道:“我分明看见你了!怎么能当没看见!”
钟知意更惊愕:“你跟来就是要说这个?”
瑶贞瞪圆了眼珠,正要开口时,又一道剑气狠狠撞在墙上,那厚重的围墙轰一声便倒塌了,险些将两人埋在砖石下。
钟知意反应很快,一把将瑶贞拽到足有三人环抱那么粗的一棵古树后,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
河岸边的玹婴消失不见了。
电闪雷鸣的夜空,似倒转过来的深海,两道碧光在漆黑的雷云里缠斗,纤细轻盈的剑影犹如春日柳枝,飘曳间摇落无数要夺人性命的柳叶刀。
瑶贞骇然道:“是,是春蓬和重葵……”
“你第一次见?这么大惊小怪。”钟知意避开擦肩而过的剑气,定睛望向重叠翻滚的云层,企图从那一团混乱中找到郁润青的身影。
“我怎么会见过!”瑶贞用力将她拖回树后:“我们就不该在这!”
背后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你们还知道不该在这。”
瑶贞转过身,见沈砚面色沉沉,一副要将她们俩千刀万剐的样子,不由地一哆嗦,弱弱唤道:“沈师兄……”
水珠顺着沈砚的眼睫和发丝不断往下滑,他自己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看着安然无恙的瑶贞和钟知意,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去了,脸上也显露出怒容:“谁是你师兄!还不给我滚回瞭望台!”
瑶贞的眼睛霎时红了,小兔子似的看向钟知意。
钟知意自入宗门以来也是第一次受这般的疾言厉色,她微微一抿唇,收起了流云伞:“不怪瑶贞,是我的错。”
郁润青从小没有师父管,收了徒弟倒是对徒弟宠爱的没边,钟知意本就性子骄纵,有这样一个师父,在新一代弟子中更是出了名的肆无忌惮,若非如此,沈砚也不会一发觉钟知意迟迟没回瞭望台就这么急匆匆的找来。
“我当然知道是你的错。”沈砚咬着后槽牙,压低声音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话音刚落,忽有一声近乎凄厉的铮鸣响彻云霄,三人齐齐转头朝着上方望去,只见一袭白衣的岳观雾如同被折断翅膀的白鸽,似划破夜空的流星一般从云端坠落,而春蓬剑紧随其后,亦是落败之势。
玹婴此时也彻底挣脱了咒阵的束缚,剑刃所指,锋芒毕露,分明要将岳观雾斩尽杀绝。
沈砚神色骤变,不自觉道:“糟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出手,众人只能看着眼前一幕。
可就在重葵逼近之际,天地一暗,忽然间,什么都消失了,仿佛整座金陵城都陷入死寂,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