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微微愣了一下,看见摆开在他手边的那组未完成的卦象。
她对算卦一点也不懂,可是恰好认得最后那一卦。
山水蒙,艮上坎下,卦象是“山下出泉”。
卦象的意思是山下有泉水初涌,象征着什么蒙昧不清的东西正在萌发,便如乍涌的初泉,一旦流出山,就是江河万水。
这个卦象可以指某件事即将发生,也可以指某种心意正在发生。
云渺看了一眼靠坐在地板上睡着的少年。
不知道这个坏家伙在算什么。总不会算的是自己的心吧?
一定是在策划什么坏事。
云渺再也不打算关心了。她绕过那些散乱一地的竹签,推开漆金的紫檀木门,头也不回地走进阳光里。
清晨时分,街道上车水马龙、遍地绫罗,瀑布般的阳光倾洒一地,青牛白马的大车碾过青石砖的道路。
靠近子城的殷川云府前,慕夫人来回地踱着步。
消息已经从金吾卫那边传来,殷川云氏的千金被三皇子从匪乱下救出,这几日内就会回到长安。
于是慕夫人每日都在府门前翘首以盼,期待自己的女儿在某个清晨搭乘马车回来。
这时,“当啷”的铜铃声响起,一辆青玉缀角的马车缓缓停落,穿襦裙的女孩从马车上跑下来,扑进等待已久的母亲怀里。
“阿娘!”尽管早就已经知道他的结局
可是还是贪心地想要看着他走到最后一刻。
在那之前的时光,都还是可以拥有的,对吧?
云渺知道自己也许很难走出这本书了。等到离开这个异世界、回到自己的家里以后,需要花很多很多的时间来忘记这一切吧?
但是没关系。云渺还想再问什么,谢止渊眸光忽地微动一下,倾身过去,伸手揉着她的脑袋把她按进怀里,低声说:“别说话。”
面前的少年忽而变得凌厉,眼底如同有一线刃光划过,透着一种森冷如冰的寒意。
云渺愣了一下,注意到马车突然停下了。风微微卷起半垂的车窗帘,从缝隙里可以看见马车对面的道路尽头静静站着一道人影。
这个人出现的时候,谢止渊忽地警觉,像是被人踏入了领地的某种野兽。
“等我一下。”他抵在她耳边轻声说,“别让任何人看见你。”
他又轻轻揉一下她的脑袋,把天子剑重新用白麻布缠起来,放进她的怀里,然后用一件大氅把她裹起来。她被埋在厚厚的衣服里,只露出一个柔软的发顶,眼睛懵懂地眨一下,好像被塞进了毛毯里的小猫。
而面前的少年低垂着眸,认真仔细地把她藏进这件大氅里,就像是藏起一件最珍贵的、不容任何人偷走的珍宝。
“把自己藏好。”谢止渊低声说,“倘若一炷香之内,我还没有回来,那么不必等我了,直接回府里去。”
“你要去见什么人?”云渺裹在大氅里抬起头看他。
“师父。”谢止渊轻声回答。
抱着天子剑的云渺坐在马车里,透过一线窄窄的窗帘缝隙,看见一袭绯衣的少年走下马车,步入了对面的黑暗之中。
漫卷半边天空的霞光在这一刻彻底散去,落日的金晖在少年清拔孤独的背影上勾出一道暗金的边。
浓墨般的黑暗一笔一笔地吞没了他。
风哗哗地带起秋叶,一袭深紫色蟒袍的老人站在黑暗里。他漫不经心地理着大袖上的褶子,上面绣着的暗紫色蟒纹如同纠缠的龙蛇,闪着幽暗锐利的光泽。
等到一袭绯衣的少年站在对面,老宦官慢慢地抬起头,笑着拢袖作揖:“三殿下。”
“余照恩。”对面的少年冷冷地看着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老臣出宫替圣上传旨,不过是恰好遇到了殿下。”余照恩含笑拢着大袖,“方才看见殿下从马车里出来,里面是还藏着什么人么?”
“将军府十日之后处斩。”谢止渊歪着头看她一会儿,忽地伸手戳了一下草编笼子里的绿鹦鹉。绿鹦鹉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扑棱着翅膀开始吱哇乱叫:“阿渺,一起去!阿渺,一起去!”
云渺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望着谢止渊。
“不是我说的。”对面的少年一脸无辜地指了一下鹦鹉,“它说的。”
云渺瞪了他一眼,接着好奇地凑近草编笼子,摸了摸鹦鹉毛茸茸的鸟头,小家伙很温顺地任由她揉了揉脑袋。她问:“这只小东西听得懂人话?”
“听不懂。”谢止渊笑了一声,“你可以试试对它提问。这家伙都是随便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