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观启思量片许,也有迟疑,最后还是一脸正色地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不顾青年阻拦,跪到地上与他郑重行礼,说道:“如今高家仅剩我?一男丁,我?不受我?父看重,可与陛下从来亲近。这次陛下在众目睽睽中将我?从高家救出,满朝皆知陛下对我恩重……若陛下信得过我?,由我?去?与那帮臣子商谈。”
青年赶忙弯腰扶他,高观启不动,青年无奈低下头道:“那帮老臣还是好说,就怕魏凌生筹谋多年,意?不在你高家啊!”
高观启说:“魏凌生志在北伐,而?今困境多限于金钱,何苦在这紧要关头掀起民生动荡?大不了我?将高府家财尽数捐出,以?助军资。魏凌生识得?轻重,断不会再赶尽杀绝。陛下,臣如今是毫无私心,唯愿报陛下深恩,请陛下信我?!”
他说着躬身要拜。
青年亦未料到他能做到如此地步,连忙半蹲下去?,用力握住他的手,与他视线平齐,真情流露,嘶声道:“我?如果连二?郎都信不过,还能信得?过谁?!二?郎,你快起来!”
高观启半靠在青年身上才?能虚弱起身,他重新坐回床上,斟酌着道“陛下如今最该担心的,是我?父在做何打算。他要只是想?离开京城,那还好说,陛下不要阻拦,任他离去?。若他被逼得?要与魏凌生鱼死网破,那京城少不得?要乱,最后还是苦了百姓。”
青年连连点头,对他言听计从:“二?郎说该怎么办?”
高观启捂着胸口弯下腰去?,心力交瘁又故作坚强地道:“我?先换身衣服,命人清点好高家财物,去?与魏凌生协谈,尽快拿出个结果,好安朝中老臣的心。”
青年心疼轻拍他的脊背:“辛苦二?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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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鬼一脸消沉地坐在屋前空地上喝酒。
日过中天?,碧空明净如洗,是近两月来难得?的好天?气。
赌鬼拎着空酒壶,喝得?半醉不醉,忽见一人影走进门,一个大跳起身,就要给她跪下,大吼着道:“我?的活祖宗啊,你可是算回来了!怎么的,杀了人,你还要留在高家吃顿席啊?要不是没?有消息传来,我?们真以?为你叫那姓范的给拿下了!你师弟差点当场掉头回去?,多亏我?几人好说歹说才?给劝下来!”
宋回涯在横梁上窝了整夜,浑身肌肉不得?舒展,也是憔悴,径直走近屋内,给自己倒了两杯水,问:“多等了会儿才?找到机会出来。他们呢?怎么样?”
赌鬼刚振奋起来的精神又减退下去?,在桌边坐下,惋惜道:“易久受了点伤,不算严重,矮子他……叫那畜生打断了经?脉,废了条腿……命是保住了,别的不好说。”
宋回涯刚解过渴,又拿起剑,说:“我?去?看看。”
赌鬼见她行色匆匆,脚不沾地,有些?过意?不去?,又想?起沈岁那心如死灰的表情,盼着她去?瞅一眼说两句,摇摆忸怩着道:“要不您先歇会儿脚吧?我?给您做点吃的?”
宋回涯回头瞥他一眼,受不住他那做作的模样,说:“你不如去?跟我?徒弟学唱戏。她能当你祖师爷了。”
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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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岁躺在床上,门窗紧闭。药罐子摆在屋外,火刚熄灭,炉子还是热的,旁边的矮凳上摆着一碗未动的汤药。
宋回涯扫了眼,停在窗外,温声叫了声:“沈岁,怎么样?”
沈岁果然醒着,见人影始终坠在窗外,不肯离去?,才?声音闷闷地开口:“有劳宋门主关心,如今或许真要成个废人了。宋门主自去?忙吧,不必在我?这里费心。”
宋回涯隔着窗子与他说话,笑道:“你好好养伤,我?还等着你去?我?不留山看门护院,跑腿送信呢。”
沈岁也是语气松快地说:“早知如此,当日我?就该说,我?要去?不留山收徒授业,与你抢抢门主的位置。”
宋回涯抱着剑,悠闲地与他玩笑:“我?这人最不喜欢各种劳碌琐事,顶个门主的名?号不定去?哪里逍遥快活,你要与人争门主的活儿,可以?同郑九去?争。我?是不介意?的。”
宋回涯与他漫无目的地聊了几句。
许是看不见彼此的脸,沈岁的话变多了起来。
当宋回涯问他:“沈岁,你是为何要学武?”
他没?有回避,静默过后,说起自己的身世。
“我?是一个逃生子。父亲不知道是谁,母亲是个下九流的歌女,养活不了我?。我?还没?懂事便被她卖了,在一富户家中做些?粗使的活计。”
他轻描淡写地道:“我?生来长得?丑陋,不讨人喜欢,身世又忐忑,个头还矮小,人人都喜欢欺凌我?。小时候总盼着自己能长得?好看一点,后来才?发现丑陋也有丑陋的好处。”
他声音低沉下去?:“当时与我?同住一房的奴仆里,有个小子唇红齿白,长得?很是漂亮。脏活从来不用他做,都被管事推给我?,每日还能比我?们多吃几块点心,我?羡慕得?很……”
他停顿了非常久,才?吐出最后一句:“不到十三岁,死在了家主的床上。我?把?他抬去?乱葬岗,做了很久的噩梦。”
宋回涯问:“你们家主是谁?”
“早死了。”沈岁说,“我?趁夜拿把?刀杀了他,所?以?才?要隐姓埋名?,落草江湖。我?不认为自己是个恶人,不想?一辈子抬不起头,就去?北地杀敌,看能不能交几个痛快的朋友。路上幸运遇到了北屠。他说我?天?赋虽好,可武功太差,去?了也是找死,不怎么适合学刀,但还是教了我?一点刀法,带我?入了门,送了几本杂七杂八的秘籍给我?,就此分别。
“我?功夫还没?学好,又听人说边地待着其实不怎么痛快,不留山的宋誓成都死了,北屠也离开了,所?以?我?又不想?去?了。过了两年遇到郎君,他赏识我?,为我?摆平了过去?的麻烦,让我?跟在他身边做事,一直到今天?。就是这些?了。我?不像宋门主,没?什么值得?说道的经?历。”
宋回涯认真听他讲述,好奇问:“你与那个小子是朋友?”
沈岁笑了起来,听着笑声干涩,说:“不,算不上朋友。他自幼比我?讨喜得?多,性情怯懦,从不敢大声说话。怕受人排挤,也随他人嫌恶我?,与我?敬而?远之……我?只是觉得?他可怜……我?会想?我?娘是不是也是这样生下我?,所?以?才?不要我?……我?恨。”
“你是我?很少见到的,敢拿刀的人。”宋回涯钦佩地说,“沈岁,没?人能看得?轻你,你担得?起一个‘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