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笼罩,崔栖烬站在一棵树的阴影下,看来来往往的几辆车,倒车,调整位置,像一艘艘扬起帆的船,开?出她所能抵达的海域。
然后?十分冷静地推着行李箱,跟陈文燃说,“走吧,我们的车也到了。”
池不?渝原本?的生日安排,是中午在奶奶家过完,下午就?坐游颖的车去眉山的外婆家。听到出了见手青这?件事,那边一大家子人没一个能坐得住,三四辆车从成都从眉山开?过来,浩浩荡荡地将她们的水水儿接了过去。
冉烟老家在眉山,原本?是一块回?成都,临时改变主意,说正好跟着她们的车走,回?一趟家拿点东西,大概是也想着,能陪一陪刚刚得知这?个意外消息的池不?渝。
而陈文燃还是跟崔栖烬一块,踏上那列五十三分钟的高铁回?程。
上了高铁。
位置还是靠窗,泡面气味笼罩,小孩哭闹声,后?座中年男人一共找了五次乘务员,絮絮叨叨地提出各种要求……无数种声音和气味,像一张大网一样?拢过来。
对于这?一切,崔栖烬始终维持心平气和。连她自己都出乎意料。
陈文燃在她旁边,手背上还是今早刚拔掉的滞留针,大概是因为?疲累以及还没好全的原因,她竟然也一声不?吭。
今早在病房内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在崔栖烬记忆里,仿佛都变成一部没有任何声音的黑白默片。
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每个人的举动,却又?都好像闹哄哄的,像一枚炮弹,无声无息地炸过来——
“你是……Mine?”
在池不?渝说出这?句话后?,整个病房似乎都没有了任何声音,像是一切忽然被抽成了真空,连氧气都稀薄。
崔栖烬想从床上下来,手下意识地撑住,却又?无比理智地意识到吊针极易返流,于是只?能被桎梏在床上。注视着池不?渝的眼,她无能为?力地吐出一个字,
“是。”
这?只?有一个字的应答,在池不?渝看来似乎很难理解。她稍微歪了一下头,极其茫然地看了一眼那边噤了声的冉烟和陈文燃。
再回?过头来,看向崔栖烬的眼底有千千万万种情?绪,是揉杂在一起的惊愕,不?解和无助。像有无数只?鸟从里头飞出来,彻彻底底地飞往不?同方向。
池不?渝失神地看了一眼黑掉的手机屏幕,紧接着,又?按开?,输了一遍密码进去。崔栖烬猜,她看到的,仍旧还是那个旧版本?的企鹅界面,还是她自己,十几岁的她自己。
池不?渝许久都没有动,旧三星一次又?一次地熄了屏,又?一次又?一次地被她重新输入密码,点亮,似乎这?时候她的记忆力变得格外好,而接收新信息的能力却变得格外迟钝。
崔栖烬也许久都没有动。
也许她是应该说点什么的,至少,至少,她应该发出一点声响。
于是她喊,
“池不?渝……”
大概是这?句呼唤声音太小,又?或许是下一秒病房里涌进来大量的人,将她的声音淹没。
是池不?渝的爸爸妈妈,三个姨妈,和好几个表姐……很多很多人,一进来就?将在她身旁的池不?渝围得水泄不?通。
她们担忧地讲“水水你怎么样?了?”,红着眼睛讲“以后?不?可以再随便吃菌子了”,又?七嘴八舌地讲“医生怎么说?”“没什么大问题就?好”“你婆婆呢?她这?么大年纪了别也跟着一道出事”“这?就?是和你一块来的朋友们吧,没事吧都,一个个,唉,怎么脸色都这?么不?好看,出来玩一趟遇到这?种事,爸妈看了得多心疼”“本?来还给你准备了个双层大蛋糕,刚刚医生说这?几天都不?要乱吃东西比较好,这?次生日吃不?到蛋糕了莫哭哈……”
世界又?迅速恢复嘈杂。崔栖烬看不?到池不?渝。她不?知道池不?渝到底是什么表情?,只?能从片段言语中,听到池不?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和这?一大家子人说话。
她也不?知道池不?渝到底看不?看得到她,到底有没有看她。
但她看到冉烟和陈文燃,在忙碌的身影中,一个有些惊愕地看着她,却又?在对视一会?后?点点头,大概是对她之前说过的话产生一种迟钝的了然。
另一个张了张唇,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又?没说,只?是从床上下来,推着吊瓶支架,动作极为?慢地走到她身边,坐到她床边,一言不?发。
崔栖烬问她为?什么突然要走过来。
陈文燃有气无力地讲,怕你太孤独。
总之,在这?之后?,没过多久,她们水一瓶瓶都吊完,一大家子人就?拥着始终还有些恍惚的池不?渝离开?。
临走之前,池不?渝爸爸单手抱住池不?渝藕粉色的被子,又?极为?顺手地给她们拎上了一些杂物。崔栖烬原本?想自己拿医院开?的药,池不?渝爸爸又?一只?手勾走,不?太满意地努努嘴,
“家长?都来了,哪能让你们几个生病的小娃儿自个动手。”
她们三个落在后?头,坐池不?渝一个姨妈开?的车。车上,姨妈问了她们三个名字,听到崔栖烬名字时打?了个顿,跟着她念一遍,又?讲是个挺好的名字。
然后?听到她用普通话,也换成有些口音的普通话,笑眯眯地跟她们讲,
“这?两天我们家水水没给你们惹麻烦吧?她是比同龄人要娇气一些,就?请你们你们多担待啊。到成都后?联系我,保准得请你们吃一顿好吃的,这?次元气大伤,是得好好补一下。”
再次回?到池不?渝奶奶家。
崔栖烬把睡衣换下,看到那个黑色旧三星已经被放到床头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