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衣给他把酒杯满上:“叔叔跟干妈……曾经是一对啊?”
“儿豁!”赵极用力点头。
儿豁的意思,是“儿子才骗你”,算是成都人相当认真的发誓。
苏灵衣又问道:“那是怎么没有在一起呢?”
“唉……她非得收养一个女娃娃,我说再等等,要么给她爸妈收养,她一个没结婚的妹娃儿,带个孩子,这这这这……好说不好听哇,她就是看电视剧看的,说她要当刘慧芳,要收养小芳。”
“刘慧芳是谁?”李寅寅压低声音问苏灵衣。
“《渴望》里的女主角,九十年代放的,那会儿全国都在看,真正的万人空巷。”
赵极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劝都没用,我家老汉儿就不同意了。”
“他爸妈也不拦着?”李寅寅不明白,自己二十多岁未婚的女儿要收养小孩,这哪个正常的家长不拦?
“哎,他们在南方打工,哪有时间管她,有两年,连过年都没回来,说生意特别好,暂时不回来了。”
913厂其实在九几年就不行了,生产线全线停工,有点勇气的都选择停薪留职,冲到南海边被一位老人划了一个圈的地方试水。
那个时候,陈佳源已经十八岁,陈勇和白玉芬两口子果断跟着一个很有头脑的同事一起去了广州,后来又去了深圳,在蛇口和珠海倒腾电器。
陈佳源没念大学,她听说跑长途运输赚钱,就学了开大车,进了车队,像男人那样跑长途。
“从连云港,开到新疆乌鲁木齐,你们猜她用几天?”
李寅寅猜道:“五天?”
赵极抿着嘴,笑着摇摇头:“两天,四十个小时。”
“一千多公里?四十个小时?”
这得是超速加疲劳驾驶吧?
赵极点点头:“儿豁!不停车,在车上吃饭,也不睡觉,就上厕所的时候休息一下。”
“好拼啊,是为了多跑几趟吗?”
赵极:“除了是为了多跑,还因为路上有好多地方太乱了,车匪路霸你晓得吧?那个时候,省跟省交界的地方,乱得很,根本没得人管,是男的就杀,是女的就……哎,就那个……就算遇不到车匪路霸,还有偷油的,有父子俩开车,睡了三个小时起来,油箱里的油,一滴都不剩咯,全给油耗子抽干咯,哭都没得地方哭去。”
他看着李寅寅的头发:“你干妈那个时候就剪成她这样的发型,还要再短些,是个小平头,衣服也穿得宽宽大大,像个男娃,说这样路上安全。哎……别的男司机,好多都是老婆跟车,帮着打理和做饭,她一个女人,就一个人……我劝她不要干了,她说她一个月能跑八千块,她不干了,我能养她嘛?”
“我啷个能养得起她嗦,我一个月工资才四百块……她还说让我去给她洗衣做饭,我一个男人,啷个能干这种事嘛。”
苏灵衣小声嘀咕:“也不是不能。”
赵极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小娃儿,你的思想很危险!想什么不好,想吃软饭!”
“不是软饭,是家里总得有分工嘛,一个人赚很多钱,没有时间管别的事,那另一个人就负责帮她打理杂事,这个家才能维持下去。”
赵极摇摇头,嘴里嘀嘀咕咕,大概在说现在的男娃都懒得很,一点血性都没有……
苏灵衣无意纠正他的观念问题,又问:“收养的女娃是从哪里捡的?”
“就是跑车时候捡的嘛,好像是在定南县那边,我也没问,她就说要帮女娃上户口,给她当娃儿。我说让她爸妈收养,她说她爸妈一年都不回来一趟,要签字要办事都不方便,我说等我们结婚,再收养,她说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我,我说让她送福利院,她说福利院里的条件差……我真是没得办法想,她知道我家有点关系,非逼着我帮她解决娃儿户口的问题……哎,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帮她。”
“这都行?十八岁的女孩收养孩子?”
赵极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资阳,小地方,那个时候,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做不到,现在是不可能咯。”
赵极一仰头,把杯中酒一气饮干,说出更多跟陈佳源有关的事情。
陈佳源十八岁跑车,二十岁正好赶上98抗洪,四川地区的灾情也特别严重,那个时候,能上的司机都上了,往大坝送水泥、石块。
九江决堤,一麻袋一麻袋的石头扔下去,连个影都没有就被冲走了,最后用卡车装着石头往大堤缺口冲。
“当时都是军人开车冲,陈佳源说那是她女儿的故乡,她也要帮着出份力,就混到车队里,开了好几趟才被人发现,给她揪下来,让她不要捣乱,她还不服气,说我跑得最多,凭什么说我捣乱。”
赵极想到旧日恋人明艳飞扬,意气风发的模样,嘴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
他又说了很多很多,说到2008年,陈佳源去拉援助物资,然后,就遇上了车祸,他的眼圈红了:“我都说了,叫她不要疲劳驾驶,多休息,那么多人,不缺她一个,她就是不听。”
李寅寅和苏灵衣安慰了他半天,到最后,饭店要打烊了,苏灵衣要结账,已经瘫在椅子上的赵极一把抓住他:“说好了是我结,啷个要你付喃?!”
他很大力地将苏灵衣推开,大声叫服务员过来买单。
两人打车送赵极回去,家里有人,还没敲门,就听到门里传来女人教训不肯好好写作写的孩子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