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怎么关不掉呀!”汤辰懊恼,把手伸到雨衣里,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解开蝴蝶结的绳子,把兔子拿出来。小兔闭嘴了,眼睛一动一动,汤辰吹掉它耳朵上的水珠,小声说:“谢谢。”
“喜欢吗?”女人问。她看着汤辰笑,很快乐的样子。在汤辰的目光转过来时,她慌张地用手掩住了没有门牙的、黑洞洞的嘴巴,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巧克力,交到汤辰手里。
“那个生日是她陪我过的。她跟着我回家,我不让她靠近家门,她就在街边等我。我爸来接我的路上被车撞了,在医院里躺着。我妈忙得忘了我。我当时不知道呀,我害怕,我从家里出来就一直哭。她牵着我呢,把我带到好朋友的家里去。”汤辰躺在大熊的肚皮上说,“靠近她的时候我闻到了,她身上有垃圾的臭味。”
女人是真正的拾荒者。她和年老的地底人、半丧尸人一样,在王都区的垃圾堆里翻来翻去,寻找食物和可以卖钱的东西。
用挣来的钱买一些便宜的、她认为汤辰会喜欢的东西,就是她对汤辰好的方式。
汤辰收下了毛绒兔子后,女人开始频繁地送毛绒玩具。小熊,小狗,小猫,常见的不常见的,汤辰的床头越堆越多,直到被母亲发现。
母亲追问出真相时,脸上是汤辰非常陌生的恐惧和不安。她跟在汤辰身后,终于看到了总是在街角等待汤辰的那个女人。
此前在前夜酒吧里汤辰跟向云来说的身世故事真真假假。她从血型推断出自己不是父母亲生孩子,是小学三年级的事情,在一个生理卫生的讲座上。她用手指来算,答案不满意,回到教室用纸笔来算,答案更恐怖。看见母亲和那个女人厮打的时候,她心里始终满布怀疑的那个角落,尘埃落定了。
她看见母亲亮出狼的獠牙——你为什么还来?你怎么能来?她不是你的孩子了,她是我的宝宝!
同光教教堂是汤辰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但那地方突然变成了她最憎恨最害怕的场所:亲生的母亲把她丢在教堂门口,是父母捡了回来,花了很多钱才救了她一条命。母亲说这些的时候一直在哭,肩膀颤抖,比汤辰还要害怕。
辰辰,我们才是你爸爸妈妈,你不能跟她走,好不好?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能力抚养你,你留在这里,好不好?妈妈哭着抱紧她,爸爸从单位赶回来,门都忘记关,慌里慌张地冲过来:她找来了?她怎么知道的?
那时候看到了吧,她看到了我们。说完这句,母亲连亲汤辰的额头好几下,眼泪打湿了汤辰的头发。
汤辰问,“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父母都愣了。这奇怪的、静寂的一瞬间很突兀地在汤辰心里形成了一根刺。父亲说“捡到你的时候”,母亲说“是的,是的”,但不对劲。这种不对劲是汤辰很久之后才回味过来的,她对父母越来越熟悉,清楚地理解他们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之后,反刍那天的场景,她意识到:父母在撒谎。
“不是捡,是买。”汤辰对向云来说,“他们从那个女人手里买下了我。”
向云来终于明白了:“你骗我,让我和你一起查,因为你不敢,对不对?”
汤辰抬起头:“谁不敢了?”
向云来:“确认真相是需要勇气的,汤辰。”
汤辰又把头埋回去:“……说得好像你很勇敢一样。”
想到自己也有许多不敢确认的事情,向云来沉默了。
“然后呢?”向云来刚问出这句,忽然听见手机震响。他不得不离开汤辰的海域,掏出手机。来电人是隋郁。
向云来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隋郁,今日隋郁更是连每日例行的早安和“不能深潜”等等叮嘱都没发过来。他按下通话键,但没听见隋郁的声音。
“隋老板?”向云来问。
手机传来持续的闷响,像一个人在不停翻滚。喘息、呻。吟,间杂一些痛苦的哀嚎。声音离收音器有一定的距离,向云来开始不安:“隋郁?是你吗?”
杂乱的声音中止了片刻。隋郁应答了:“是我,我按错了。”
他的气息很不稳定,说完这一句就挂断了。向云来揣好手机往外走:“汤辰,我回来再联系你,有事先走了。”
汤辰:“我是你客户!”
向云来:“这个求救的客户跟我有几千万的交易。”
汤辰立刻:“快去快去!不要耽搁了!”
向云来记得隋郁的住址,他骑电车到王都区外,打了辆车直奔目的地,但无论怎样在楼下呼叫,隋郁都没有应答。向云来足足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碰上一个进门的业主。业主狐疑不已,向云来声称自己是为了救人,亮出始终无人接听的电话。
虽然进来了,但这个业主的电梯卡无法抵达隋郁的楼层。向云来冷汗涔涔:这业主住6楼,隋郁住23楼。
向云来从消防通道爬上23楼,已经是一滩烂泥。他趴在消防门前缓了好一会儿,象鼩忽然从肩头蹦出来,揪住了向云来的头发。向云来一个激灵:他也察觉到了,隋郁的精神体化作雾气,正弥散在23楼的楼梯间里。
打开消防门,不仅是雾气,向云来敏锐地察觉到隋郁不受控制的信息素气息。隋郁的信息素非常冷酷,像铺天盖地的雪,向云来收起象鼩、穿过雾气,先看到的是隋郁家门上被彻底破坏的门锁。
门锁的位置形成一个大洞,地面上散落着岩化的碎片。
向云来不敢擅自闯入,他松开手,象鼩从掌心穿过门上的空洞跳进室内,只呼吸的瞬间,向云来已经进入隋郁的海域。
但不再是风雪弥漫的雪山了。他站在一场雷暴的中心。积雪被风雨卷到了天上,而黑色的天上遍布红色和紫色的雷光。小小的隋郁悬浮在天空中,失去了意识,头和手脚都垂吊着。
“隋郁!”向云来大喊。
这不是海啸,是向云来从未见过的新的东西。整个海域都在持续地发生灾变,他触碰不到隋郁的自我意识。
往前才跑了两步,向云来的脑袋忽然狠狠一疼。他猛地睁开眼,象鼩回到他身上了,他跌在电梯门上,被从门里扑出来的隋郁按在地上。
此刻的隋郁十分可怕,双眼血红,身体一直颤抖。向云来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先给了隋郁一拳,但拳头完全没能让隋郁清醒。他张开口,用撕咬的动作吻上了向云来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