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清晨最终在翠青色的山中追上了任东阳。她撕开任东阳的自我意识,潜入深处。那是向云来无法看到的地方。
但罗清晨离开海域之后,在任东阳的记忆中,她的声音仍回荡了片刻。
“她说了什么?”隋郁问,“这次嵌入似乎非常突然,是罗清晨从未计划过的。”
在湿漉漉的草坡上打滑数次,向云来终于踩着石头踏上一个稍平的路面。任东阳就俯卧在草丛中,雨水淋湿了他的身体,数个银币水母,扭曲的、庞大的,正在他上空游动。
仿佛从他身体里溢出的,形态可疑的灵魂。
他看到了向云来,眼睛稍稍睁大。
“别过来。”他呻。吟,“滚开……走开……”
向云来朝任东阳走去,而象鼩落地,奔得更快。那种轻快的姿态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它跳上了任东阳的身体。
“我妈妈在深层海域里对他说,”向云来扭头看隋郁,“‘杀死她’,‘如果你见到我的克隆体,请务必,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杀死她’。”
任东阳的眼睛圆睁,声音仿佛哀吼:“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
他嚎啕大哭。
向云来忽然倒下,被隋郁一把捞住。象鼩化作一片轻雾笼罩着任东阳。
这是今天任东阳承受的第三次强行入侵。
他的深层记忆因为被向云来三番四次地翻检,变得混沌不清。向云来穿过比真实泥泞更粘稠的记忆,终于找到了方才那间白色房间。
他化身为任东阳,推门走进去。
眼前的少女和任东阳记忆中的、柔弱瘦小的罗清晨完全是同一个人。当她低下头,不露出那双异常的眼睛,任东阳会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他此时的心境跟少年时大不一样。
他已经在王都区里陪着向云来蹉跎了几年。父亲过世时分明想回家,却又被心里“保护向云来”的念头代替,自己的意志始终被罗清晨的理念死死压制,这让他很不舒服。
父亲的死亡曾经让他沮丧,失去父亲曾拥有的东西更令任东阳愤怒。他这种愤怒已经从向云来身上找补了许多,但还不足够。
面对“罗清晨”时,那个从未冒过头的理念开始狂风大作。
任东阳怀中有一把枪。他回到加拿大,总是会随身携带枪支以保护自己。枪里有子弹,而他距离自己的目标这样近。
他把手伸入怀中,用他最擅长的温柔声音呼唤:“M?你好,我是你的老朋友。”
退到墙角的少女终于抬头。
任东阳发现,她退到了房间监控的死角。
“我没有朋友。”她说。
连声音都分毫不差。
任东阳的头脸忽然热起来,因为愤怒:抬起头的少女流着眼泪,跟他记忆中的罗清晨楚楚可怜的模样毫无分别。
但这种楚楚可怜只会令他愈发激动。
救我。救救我。女孩站在摄像头下方,无声地蠕动嘴唇,满脸是泪。
好的,我这就让你解脱。任东阳在心中说。
他甚至完全不顾及外头什么都看得见的如猊,直接掏出了枪。
枪口对准“罗清晨”的瞬间,那少女咧嘴笑了。
那是一种令任东阳,甚至令此刻停留在他深层海域中的向云来,都感到毛骨悚然的笑。
人类所能包含的最浓重的恶意,都藏在“罗清晨”咧开的、上扬的嘴角里。
第169章
从“罗清晨”身上涌出的精神力,是气息十分古怪的雾气。
它们浑浊、浓厚,滚滚往前,瞬息间笼罩任东阳。
任东阳察觉到不对劲时立刻扣下扳机。枪响后,子弹射入墙壁,没有传来人体受伤的痛呼。而任东阳的视野已经被雾气占据并剥夺,他什么都看不见,脑子开始一阵接一阵地疼。
向云来非常具体地感受到这种痛苦的不一般:被罗清晨入侵的时候,任东阳虽然也难受,但疼痛和抽搐并不持久;被这位“罗清晨”入侵,却仿佛被千百根尖刺透过头皮扎入肉身,而且入侵者在享受这种惩戒般的折磨。
任东阳大叫倒地,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