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空救别的人,我必须去找你哥哥。”隋郁说。但他说完便想起,自己见过邵清。在那场被迫参与的婚纱秀中,他和向云来结识了邵清。向云来这个滥好人,如果要他选,他一定会让隋郁先去救邵清,这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我和他的朋友出事,他会先救谁?这问题突兀地钻进隋郁的脑袋。
“……走吧。”隋郁说,“他去了哪儿?”
秦小灯指着前方的火海。那正是黑孔雀方才跃出的地方。但邵清不在那里。
黑孔雀稳稳地立在秦小灯的胳膊上,安静注视隋郁。它拥有与秦小灯相似的气质,但又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罕见的黑孔雀,异常美丽的黑孔雀。周围的火光映照在它的光滑的羽毛上,异样的灿烂色泽微微闪烁。
“让你的孔雀带路。”隋郁看着秦小灯说,“找到邵清之后我必须离开。我要去找向云来。”
向榕:“我也去!”
秦小灯拉着向榕:你不要乱跑,现在情况不明。向老板在黑兵营地,那里是最安全的。
这句话,三人都没有异议。但隋郁还是说:“总之,我要尽快赶到他身边去。”
向榕小声嘀咕:“你简直是我哥的狗。”
向云来正盯着眼前的一条狗。
一条生活在011区,与老葛他们相依为命的黄狗,此时正走在向云来跟前。它不时扭头回望,但向云来脑袋昏沉沉的,看不清楚它的模样。他打了个喷嚏,仿佛有人正惦记着他,而喷嚏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太过激烈,他的断臂又刺刺地痛起来。
老葛他们随身携带了消炎药物,可起效很慢,向云来的手臂和柳川的胸口皮肤都开始发热,痛楚加剧了。向云来想要两片止痛药,但老葛手里没有。地底人岩化的身体总是这里痛那里痛,他们是消耗止痛药的大师。
“别担心,到了休息间就有药了。”球球用嘶哑的声音安慰他,“还有你的家,你妹妹,一定没事的。”
他体型庞大,五官凶恶,说话倒是温柔。向云来心急如焚,但人在地下,无计可施,只能按捺住心中焦躁:“对,街上人多,又是白天,应该没事的。”他往前走一会儿,又重复一遍,说给自己听。
两人终于吃上止痛药,向云来连吞三片,痛才渐渐远离他。但仍旧存在,不时戳一下他的神经。他歪在岩块搭成的凳子上休息。休息间是老葛他们歇脚的地方,一路走来都仿佛在幽深山洞中穿行,他们依赖的只有老葛手里的探照灯。地下很热,柳川丢了上衣,胸口的血口子在灯光中十分狰狞。
球球忙把灯光移开。
“011区……都这么暗吗?”向云来问。
“这里可不是011区。”老葛说,“王都区很多人都习惯把所有的地下区域叫作011区,但011区特指一个我们不能轻易进入的区域,斗兽场就在那边。”
斗兽场……斗兽场!向云来忽然来了精神:“我们能去斗兽场吗?”
老葛:“去斗兽场做什么?”
向云来:“斗兽场那边有回到地面的路径,地底人从那里出入,邓老三你记得吧,她也是走斗兽场那个洞口的。”他抓住老葛的手,“老葛,帮帮忙,我不等什么救援了,我要立刻回去。”
第105章
老葛摇头:“不行。”
向云来愣了:“为什么?”
他和老葛的交情不浅,当时他们潜入斗兽场,老葛愿意大开方便之门,没道理现在忽然说不行。想到这里,向云来忽然觉得奇怪:“等等,如果这里不是011区……难道斗兽场毁掉后,你被赶出011区了?”
老葛看着他:“他们知道我带你们,尤其是那个改造过的赤须子进了斗兽场。”
向云来半天说不出话,嚅嗫着:“你……你没事吧?”
老葛:“我毕竟在地下生活了很多年,也认识一些人。我没事,但我……我有家人,向云来。”
老葛三十岁时因为意外事故感染了岩化病毒,他最后选择来到王都区生活,想在自己彻底变成石头、彻底无法动弹之前,在这里多挣些钱。在地下生活还能控制岩化病毒的发展,他能吃苦,有耐力,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他生活在地下区域,但他的家人生活在王都区之外。一家人感情甚笃,他每周都会回家探望家人,偶尔小住几天。
斗兽场的清洁、搬运等等杂务工作,薪酬非常高。因他们不仅清理垃圾,也负责清理在库房中自杀的、或是在兽笼里被对手击毙的“兽”。那些是另外的价钱。确切地说,“清理兽的残骸”是按兽的数量来计算薪酬的,属于他们的额外收入。
因为有些“兽”很难清理。他们用铲子、刮刀,把分不清是骨头或是血肉的东西,吃力地从地上铲起来;在用高压水枪冲走地面无法收拢的碎屑,让脏污地面彻底恢复原状。
“我失去了斗兽场的工作,而且我们全都被禁止进入011区。”老葛制止了向云来的道歉,“不,我没有怪你。我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因为那种事情不是谁都能做的,也不是谁都能天长日久地做下去,心里没任何情绪的。你想象过吗?一个你见过、说过话的,甚至一起笑着喝过酒的人,十个小时后,你用水枪把他冲洗出去。他连全尸都没有。他变成污水的一部分,被我们倒干净了。”
老葛身旁的伙伴拍拍他肩膀:“那种遭天谴的活儿,不干了才好!”
说是这样说,但老葛压力很大。他的妻子快到退休年纪,退休金微薄,现在正努力争取返聘,继续工作。父母年迈,在农村生活,没有养老金,完全依赖夫妻俩照顾。
唯有说到他的孩子,老葛两眼放光。孩子是普通人,大学毕业后保送到中科院,研究的是岩化病毒的抑制和杀灭技术。孩子以后打算出国留学,国际上对岩化病毒研究最深入的地方是赤道沿岸的南非地区,他计划加入特殊人类援助组织,在当地边工作边做自己的研究。
“他还是觉得,我这病能治好呐。”老葛笑着,“我得为这个了不得的理想攒点儿钱。”
但一个长期在王都区生活和工作的地底人,是无法适应外面的工作的。大部分公司都不敢要他,因为从感染岩化病毒的31岁开始,他的履历一片空白。而愿意招他的,工资又往往低得离谱,只堪堪超过城市最低收入。
稀薄的工资是一种无声嘲讽,仿佛特殊人类,尤其是地底人这样缺陷明显、外表不够齐整的,用一点儿钱就能打发,就能让他们满足。若再索求更多,那就是不识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