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一片漆黑,但听觉还在。倒下后听到的话隐藏在任东阳意识的深处,是他自己无论如何都觉察不到的。
先是门再次被打开,周围想起了保护域启动的嗡嗡声,随后是如猊的询问:“他的海域怎么样?”
“罗清晨”回答:“给我多一点时间。”
如猊:“你平时不到一秒钟就能占据别人海域。”
“罗清晨”:“他的防波堤很强悍。奇怪,他好像保护着自己的海域,不让任何人进入。”
如猊:“尽可能从他海域里挖出我需要的东西,好吗?”
这个问句里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罗清晨”答应了。如猊离开后,穿刺般的疼痛再度侵袭,任东阳痛得大叫,猝然从昏迷中醒转。
房间里只有他和那个女孩。女孩俯身,死死盯着他的双眼,头发垂落,遮住了任东阳的脸,也遮住了玻璃那边的如猊的视线。
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你深层海域里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原型吗?”
任东阳掐着她的脖子跃起,重重把她压在地上。但剧痛再次袭来,他不得不松手,抱着脑袋打滚。银币水母根本无法维持稳定的姿态,房间里两种精神力相互对抗、制衡,而任东阳根本无法看清“罗清晨”的精神体是什么模样。
入侵停止了。但痛楚的余韵还在任东阳海域里回荡。“罗清晨”又问了一遍:“是吗?”
任东阳:“……是。”
第三次入侵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发生。就像“罗清晨”轻而易举地、第三次推开了那扇门,她不需要跟房屋的主人打招呼,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但这一次痛楚并不强烈。前两次原来是她给的下马威。
任东阳的自我意识无法在自己的深层海域窥见“罗清晨”与罗清晨留下的幻影是如何沟通的。向云来不得不离开深层海域,回到诡异的隧道之中。
任东阳哽咽的喘息在隧道中回荡。向云来忽然对他涌起了无限的怜悯。他的海域早已经支离破碎,在他人的反复入侵之中,人的精神世界真的还能够保持永恒不变的清明吗?
那些水母就是最好的证据。在罗清晨嵌入的暗示没有真正爆发时,隋司没有对他注射“阿波罗”时,他的精神体还是正常的。但隐藏的炸弹一旦点燃,炸毁的房屋不可能再修复正常。
“……还不滚吗?”任东阳虚弱地说,“你什么都看到了,包括你妈妈做的事情……还有那个克隆体。”
向云来:“任老师。”
他对任东阳的称呼回到了他们开始交往之前的,半生疏半亲近的样子。
任东阳顿了很久才说:“其实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至少还是正常的。”
向云来:“但是你把隋郁带到了我面前。”
任东阳:“对……一切就是从他来到王都区开始,变得脱离控制的!”
向云来本想说,怀着恶意把隋郁介绍给自己,任东阳当时绝对不可称为“正常”。但他被任东阳的言辞震惊了:“王都区的斗兽场和饲育所,难道你一直以为是正常的?”
他说完便觉自己问了句废话,任东阳自然也没有回答。
向云来又说:“这不是你的海域,任东阳。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的海域会变成……”
这问题让海域再度急剧动荡。向云来从未在任东阳海域中体验过这样激烈且混乱的海啸,洞壁开始翻滚,无数他看不清楚也无法分辨形状的东西在里头嘶吼、挣扎。即便向云来见过无数怪异海域,此时也有点心惊。
他忍耐着恶心,沿着隧道往前走。
“我知道我妈妈在最后那天,为什么会联系你了。”向云来说,“她想唤醒你关于克隆体的记忆。”
向云来最近总是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罗清晨临走时在孩子的海域中嵌入了自己的幻影,是因为她知道,这一趟也许有去无回。她经历太多事情,已经习惯凡事都做最坏打算。
向云来怨过她:为什么不回头?回头了或许他的命运不会像现在这样,或许他不必经历颠沛流离的二十多年。罗清晨站在路边等待谭月阳的时候究竟想了些什么,向云来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但她一定想起了自己赐予任东阳的第一个幻影。
“……让我杀了她,是吧。”任东阳在呻吟中冷笑,“我尽力了,你也看到了。”
向云来一路前行,身边有许多任东阳的脑袋不断地在洞壁之中涌动,那场景实在相当恶心。但向云来看着那些拼命想摆脱肉膜却不得的脑袋,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很可疑。
“你的自我意识在哪里?”他问。
任东阳不出声。
“……你被什么控制着吗?”向云来又问。
他发现了:任东阳的自我意识在洞壁中涌动,并不全是为了吓唬他。那些隔着肉膜不断张合的口腔,重复的是同一句话:帮我,小云,帮帮我。
起初无人回答他的问话,很快,一丝笑声在隧道中震动。
向云来大吼:“那个克隆体有什么能力?!她也跟我妈妈一样,可以嵌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