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雍昼并未近距离端详过他这位嫂嫂,今日得见,雾鬓云鬟,朱唇玉面,虽昳丽如怒放的牡丹红药,眉眼间却自藏玉魄雪魂,气度威仪凛然不可侵。如此天人之姿,风华正茂,只一眼,便摄去他这具肉。体凡胎内虚浮的三魂六魄,教他心神荡漾,不可自抑。
痴怔之余,转念又喟叹自殇:卿本佳人,奈何嫁作他人妇。
由此也越发嫉恨起他那病鬼皇兄。
“你们怎么样?”嘲完雍昼,谢折衣轻抬下颌,俯瞰舟上,“可甘心被人如此小瞧了?”
舟尾掌舵一人率先喊道:“愿为娘娘效犬马驱驰之劳!”
余下桡手亦齐声高呼:“愿为娘娘效犬马驱驰之劳!”
“好!今日本宫便与尔等龙舟夺魁!”
谢折衣转了转手中被红绸包裹的鼓槌,蓄力猛地一敲,只闻“咚”的一声巨响,印花鼓膜跃动不止,鼓声雄浑磅礴,直震得四周水波纹一圈圈荡开,如牡丹花苞渐第盛开。
众人震骇,皇后此击,竟有石破天惊之气概。
得此好鼓手,自然摩拳擦掌,热血沸腾。
争渡楼上正牵肠挂肚的皇帝遥闻鼓声,猝然抬头:“开始了?”
福安回道:“八条龙舟俱已候在江心红线处,估摸着也是时候了。”
正说着,但闻一声嘹亮的冲天号炮。
霎时间,鼓声急催,八条龙舟离弦弓箭一般瞬间飙出十余丈,竿摇水激,棹影斡波,舟行迅疾,势如排山。
两堤呼声雷动,震耳欲聋。
荣安郡王驾的玄武一舟当先,只落后一个龙首的便是赤色朱雀,二舟并肩相争,势均力敌。
百姓们认出那龙首擂鼓衣袂翩跹者就是当今中宫之主,纷纷呐喊助威,“皇后娘娘”声此起彼伏,响遏行云。
雍昼咬牙切齿,万没想到筹划多日,一朝风头全被皇后盖过,心中憋着一口怨气,越发操鼓急进,欲远远甩开那条恼人朱雀。
玄武舟上众亲卫本已使出了吃奶的劲,手臂肌肉块块贲起,运桨如飞,再被加急的鼓点死命一催,不得不倾尽全力,咬牙又往前蹿出半个舟身。
眼看落后,朱雀上众桡手无不急躁,可皇后敲的鼓仍是稳在先前的节奏,颇有不疾不徐不动如山之态。
桡手们只得按捺下冲动,稳住呼吸整齐划一,保存体力。
转眼间已能望见远处标杆,此时朱雀落后将近一个舟身。
旁边玄武龙首忽然往左稍偏。
“糟了!他们想包头!”舵手当即喊道。
一旦落后的龙舟被包头,就再无赶超希望。
也就在这一刻,谢折衣扬眉示意舵手,舵手接到指示发力摇动大桨,朱雀猛地蹿前,同时谢折衣高举鼓槌,狠命落下,鼓点骤然作紧。
“他敢包头,就得有落水的觉悟!”
水滔滔,棹如飞,隆隆鼓声疾风暴雨般砸将下来,劈浪鸣千雷,摇撼心旌。
百姓们正沉浸在这苍劲有力的鼓声中,忽闻“砰”一声意外之响,紧接着又是“砰”一声,惊讶之下,忙争相引颈去看。
皇帝自然也听到了,霍然起身,凭栏望去:“什么动静?”
福安在眉上搭了个凉棚,只见距标杆只余五十丈的江面上,三舟相撞,其中一条龙舟侧翻,舟上人员全部落水。
未及答复,已有时时递信的小黄门奔来回禀:“圣上,翻船啦!”
皇帝大惊失色:“哪条船?”
“是,是郡王的玄武舟。”小黄门擦着额上瀑布似直淌的汗。
皇帝蹙眉:“好端端的,怎连船也翻了?”
“料是郡王领先了一个舟身,耐不住想包头,却被皇后娘娘的朱雀舟直接从后撞上了舟尾,直把玄武上的舵手撞落了水。”小黄门气喘着描述方才的情景,“本,本也还稳得住,哪成想紧随其后,范公子驾的那艘白泽舟又一头拦腰撞上,这下撞得狠,直将玄武撞了个底儿朝天,包括郡王在内,舟上桡手尽数落水。这会子全在水里扑腾呢,一早备下的飞鱼船已赶去救人了!”
“那皇后呢?”皇帝压根儿不关心什么郡王什么范公子,直接问起最紧要的人物。
“娘娘无妨,又重整旗鼓接着赛呢,只是经历这场变故,已被长公主的青鸾舟超了去了。”
“哦。”得知人没事,皇帝长舒一口气,这才转脸又演起兄友弟恭,正色道,“郡王落水非同小可,他虽擅泅水,但金瓯池毕竟水深浪大,稍有不慎即有性命之虞。叫飞鱼船上的人手脚都麻利些,尽快救人,本是个好日子,莫要闹出什么官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