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抬头看向远处,灰白的浓雾遮蔽了遥远的海天,他可以想象在一切如常之时盐粒是如何在防波堤上干涸,海港里停泊着还未起航的各色船只,等到红日初升,海鸥振翅翱翔于长风之中,悠长而阔大的汽笛声才会一声又一声接着鸣起,浓蓝的海水上玉兰花瓣似的船只纷纷扬帆起航,人们繁忙起来。
第18章真实之梦
不过很快他就没什么心情欣赏风景了,他们还得一件一件地把装备搬进船舱,船是提前跟人打好了招呼放在这的,舱内面积不太大,把装备都塞进去后几乎连落脚都没地方。他们搬装备时德雷克坐在甲板上边抽烟边看海图,说要开到凡米尔岛起码还得小一天,科因看了看海面,说最好如此。
“你们看,这个点了太阳都还没出来,现在又是夏天,希望我们别碰上什么暴风雨,海上的极端天气是真的麻烦。”
说话这种事,一向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等他们驶离码头后不久,海面上就飘起了小雨,那些清晨时分就跟羊毛毡一样堆在半空中的云层愈发厚实了起来,天黑得发绿,小小一艘船在海浪间随波逐流,上下起伏,船头撞碎了一个又一个浪,甲板上留下一片片泛黄的密匝泡沫。
洛希关好窗户,说实话,他觉得现在这种程度的风浪还好,以前看纪录片,真正浪大的地方,船一个上下起伏就能落差十几米,比游乐园里的海盗船还要夸张,上万吨的邮轮在巨浪面前就像一片落叶那么渺小,但船舱里的人竟然一个个都谈笑自如,从那时起洛希就相当佩服在海里讨生活的人们。
不过德雷克倒是晕船了,他从刚刚起就缩在一堆装备的角落里,抓着墙上的扶手,脸色十分难看,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个塑料袋挂在脖子上,科因人在驾驶室,还不忘回头笑他说德雷克船长也有晕船的一天。
“我们给这艘船取名叫黄金鹿号怎么样?反正这都有一位德雷克,不管他是叫弗朗西斯的海盗头子还是——”
“起码我不会戎马一生然后得痢疾死掉。”德雷克朝他比了个中指,有气无力地反驳到。
洛希原先还想建议来打个牌,但是船晃得太凶,德雷克没有好转,科因也脱不开身,只好作罢,他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那两人掰扯,不知是不是由于昨晚后半夜是他开的车,洛希竟然不知不觉地瞌睡了过去。在即将沉入梦境前那恍惚的片刻里,洛希仿佛从打架的眼皮缝里看到太阳总算从乌云后露了出来,尽管那是一颗惨白的,灰色烟云笼罩下有气无力的太阳——但那终究是太阳啊,对这些渺小脆弱的人类来说最接近永恒的存在。
不知睡了多久后,船猛的一震,洛希惊醒过来,揉着眼睛问:“怎么,我们到了?”
没人回答他,只有冰冷潮湿的海风吹拂过他的面颊。
洛希睁开眼睛,哪里有什么船和队友,他正躺在一处漆黑的礁石上,放眼望去四周全是深绿色的海水,此刻这些海水就像被煮沸了一般翻滚着,里面是无数翻着肚子的死鱼,一股难以忍受的鱼腥味钻进了他的鼻孔,让洛希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浓雾弥漫开来,能见度几乎是一瞬间就降到了零,在这片蔓延的灰白中,只有海水深处冉冉升起的数十轮黄色月亮还异常醒目,也许那是某类——或者某只生物的眼睛。
这肯定是幻觉,是噩梦。洛希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拼命使自己从恐慌中冷静下来,他已经经历过埃舍尔府里那场无比逼真的幻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在船上,没准科因还会趁他睡着了往他脸上画乌龟,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来,科因肯定干得出。
他不知道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状态,洛希知道那些被梦魇缠上的人,当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拼命全力大喊时,发出的声音其实并不比蚊子哼哼大多少,但现在他也没有别的能做的,只能试着呼唤那两人:“科因!德雷克!”
海水随着动作溅进了他嘴里,又腥又苦,激得他一阵反胃。
洛希呸呸地吐着,不敢想象现实里的自己到底吃进去了什么东西,就在他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腥味去的差不多了,正在用袖子擦嘴时,他赫然发现那些先前还在海底浮沉的黄色月亮已经来到了距海面不足三尺的地方,每一颗都比他的脑袋还要大上好几倍,更别提那些月亮下虬结蠕动的黑色阴影,它们看上去就像是无数狰狞滑腻的触手拧在一起,互相摩擦,互相抚慰。
很快洛希就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一根异常粗韧的黑色触手冲破了海面,它通体泛着难以形容的古怪光泽,比洛希的大腿还要粗,只是轻轻一卷就把他拉入了海中,洛希试图抓住礁石,但只是徒劳无功,挣扎中他的指甲绷断在礁岩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又立刻被海水洗去。
咸涩的海水让他睁不开眼睛,这或许是好事,让洛希不用清楚地直面那可怕生物的本来面目,刚刚光是海面上那模糊的一瞥都足以让他双腿发软,头脑昏沉。
无数触手从四面八方袭来,死死缠住了它,和很多人想象中的不一样,触手并不是饭店备菜窗口里那种煮熟后人畜无害的模样,那些强韧的吸盘中都还生着倒刺,他们缓慢收紧时剐破了他的衣物,然后是皮肤。洛希下意识地蹬踹着,但靴底一碰到那些溜滑的触手便滑开了,何况水里本来就使不上劲。
他吐出一小串气泡,缺氧开始让他胸口发紧,心脏越发沉重地泵动着,无数的细胞都开始向他征求氧气,洛希下意识地张开嘴,涌进来的却不只是苦腥的海水,还有几只细长强韧的触手,它们填满了他的口腔,让他连闭嘴都做不到,他试着咬下去,却发现那些触手韧得堪比海藻最粗壮的茎杆,牙印都留不下,更遑论切断了。
这些触手的洗盘里一样生着倒钩,它们肆意探索时自然刮破了脆弱的口腔粘膜,渗出来的血丝似乎更加刺激了它们的狩猎本能,这些触手开始往更深处钻去。
很快,洛希就觉得窒息淹死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死法,那些触手避开了气管,不约而同地沿着食道往更深处钻去,他觉得自己的咽喉似乎都被随之撑大了,洛希甚至毫不怀疑,如果面前有面镜子,他就可以从中看到脖颈除随着体内触手的动作而缓慢起伏的皮肤。穿过贲门的触手带来了严重的反胃感,他感到胃内容物不受控地喷出,却硬生生被那些填满食道的触手顶了回去,被胃酸腐蚀也激发了触手的本能反应,它们开始胡乱挥舞起那些生着倒刺的触肢,要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的话,就是那些原本拧成一束的触手开始像朵花一样在他体内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