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如意眼睛发亮,忙点头记下,又笑着追问道:“师傅还有什麽好法子,快快都说与我听罢。”
原先食肆里头卖的螺蛳粉,虽然受客众多,难免得了抱怨,说用过粉之后,嘴里都是味,一下午都散不去。
梅师傅听了,摇头笑道:“这不难,只是懒!拿酽茶漱过几遍就是了。
若有贵人讲究,也有讲究的法子——新摘的桂花配甘松、白豆蔻、沉香、檀香、桂枝、白芷各三钱,甘草半斤,细切,水浸一宿,去渣,同茶作成膏饼。
吃时掰指大一片咀嚼便可,满嘴皆香,多了反而味苦,如吃药一般。”
梅师傅用餐只讲究半饱,每碟子菜,堪堪夹过几筷箸就不吃了。
梅师傅胃不大好,是年轻时在掖庭做活落下的毛病,难以想象这等气度的贵女子,当年整日洗衣捣杵,手上都是磨出的厚茧。
剩下的吃食多进了翠丫的肚里,她嘴巴塞得鼓鼓囊囊,活像只贪吃的松鼠。
梅师傅轻咳一下,瞪翠丫一眼,翠丫赶忙正襟危坐了,道:“如意姐姐,我昨日听学堂里的娘子们提起,太后似是身子微恙,多日胃口不开。长公主和圣上心忧,向民间广寻名厨食方,许诺若有得用者,便能赏赐金银,甚至还能进官加爵呢。”
史如意惊讶片刻,转头看梅师傅,见她只是沉默不语,便笑问说:“有这等好事,师傅方才怎麽不告诉我?”
梅师傅呷一口茶,不咸不淡,说:“不是如意你自个儿说的无意入宫麽?宫中亦非安慰之地,若真得中选,去留岂是你能决定的。不如安心留在安阳,开你的食肆酒楼,假以时日,虽不荣华也算富贵了。”
史如意听了,心中更觉疑惑,不由半含笑道:“师傅忽然转性,倒叫徒儿不习惯了。”
梅师傅眉间似有折痕,轻哼一声,片刻才压低声音,说:“这两日,朝堂又起波澜,无辜受波及者甚多……”她心有顾虑,说了这几句便停下,长叹一声,道:“罢了,过几日你便该晓得了。”
史如意将二人一路送到大门外,看翠丫将梅师傅扶上车。
凡事皆有利有弊,太后不思饮食这事,史如意在心头琢磨一会,觉得似是可行。
要史如意入宫,她是万万不愿的,想也知道,宫中规矩众多,哪比得上外头潇洒自在。
好不容易从云府赎身出来,哪能傻到主动往更大的“火坑”里跳?
但若是她做的吃食真能得宫中贵人青睐,先不提那些画饼的官爵金银,便是圣上随口来的一句赞扬威力都不容小觑,足以让史如意把酒楼名气一炮打响。
再适时推出几道圣上菜,取个类似“乾隆大碗鱼”一样的名——什麽“太后娃娃菜”、“公主鹅掌”,从此销路不愁,史家绝学名扬天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太后在宫中礼佛斋戒多年,想着应当是吃素的,她记忆中倒是有几个珍稀食谱,或可上贡一试。
只是心头唯一担忧,诚如梅师傅所言,若是贵人用的好了,召她入宫,难道她真能选择不去麽?
甭管史如意夜里如何辗转纠结,酒楼都按着选定的吉日那天,热热闹闹地开张了。
一大早,史如意便从榻上蹦起来。
新酒楼,要有新气象,她先前去柳家布匹肆,给自个儿并温妈妈和香菱都做了几套衫,昨个儿便叮嘱温妈妈要在今日穿上了。
“娘,你不要舍不得穿,又把衫堆在箱底压着,做来就是给你穿的!”史如意赖在温妈妈怀里,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强调说:“不要老是想着为我省钱,赚银子就是为了自家享福呢!不然挣钱拿来做什么?”
温妈妈“暧哟”一声,半为女儿感到骄傲,半是惭愧不安地说:“可娘这辈子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呢……”
她手心粗糙,摸上去都担心给衣衫勾丝咯。
香菱嘻嘻笑着,穿着新衣在酒楼里得意洋洋地晃了几圈,就是门前路过两只狗,都得叉着腰炫耀上两句:“好看罢?如意给我做的呢!”
史如意只抿着唇笑,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撒花烟罗衫。
这量过尺寸、由针线娘子手工定制的确实不一样,裙衫剪裁十分合身得体,将她脖颈衬得修长如玉,腰身盈盈,如画中走出的古典美人一般。
阿珍手巧,为史如意挽了个燕尾髻,走远几步,端详片刻,笑起来道:“小娘子略略打扮一番,便十分光彩照人了。”
她瞧着,并不比那赵家酒楼里炙手可热的行首差,只这顾盼生辉的灵动之态,如林间鸟比笼中雀,羽毛色彩都要鲜艳几分——但这话却是不兴说的。
酒楼开张第一日,客人便是爆满,打眼望去,往来面孔都不算陌生。
不少客人都是米粉店原先的常客,听了消息,特地来捧场的,史如意心中感激,每桌都额外上了碗石榴,以谢来宾。
石榴是剥好的,刀切四瓣,刀背反过来轻捶石榴背,一颗颗鲜红欲滴的子,纷纷扬扬,落入白瓷碗里,很是晶莹好看。吃时客人不用亲自动手,拿了羹勺舀着吃,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迸溅开来,十分沁人心脾。
客人中不乏达官富豪,阔绰子弟,吃酒聊天,兴致一上来,留的打赏小费也不少,还有那为了付账争得面红耳赤的。
刚开始一两天,香菱收拾桌子时往往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后来逐渐习以为常,几锭的银两说收就收,末了,还能眯着眼呲着牙欢乐地道上一句:“客人慢走。”
酒楼中偶也有女客,多是上了年纪的人物,史如意认出兵马都监家的老太君,去岁常在祥和斋与姐妹打叶子牌的。
这老太君出手帮祥和斋解决过无赖,有心与罗娘子说亲事,虽未谈成,也并不介怀。只看到罗娘子与石英在一块儿后,还是摇摇头,满脸不忿地骂了一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