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昱应了五年,狄季安本是能五年后便回来的,但是,他放弃了,直到十五年后,依旧作为碌王护军统领的狄季安,护卫碌王进京。
仍是十里亭,依旧是个飘雪的冬日,当朝四品及以上,所有公侯勋贵,太子及诸王,携妻与子,迎碌王夫夫进京。
为此,今日的大朝会都停了,皇帝还派来了宫廷的乐舞班子,准备稍后演奏庆归的雅乐。
这个阵势,与十五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如今前引的士卒还没到,碌王还离得远,这些大人物们也没有谁站在雪地里受冻。各家的下人早已经支起了棚子,又有马车挡在风口,相熟的官员们都凑到了一块儿闲聊。
礼部一胖一瘦两个侍郎,凑在一块儿压低了声音吃着花生米,酒是不敢喝的,一会儿满身酒气让碌王闻见,再一刀把他们给砍了。
“这可真是……了不得。”胖侍郎道。
“这位一直就是个神人。”瘦侍郎点头。
“陛下这个时候把碌王召回来,你说是不是……”胖侍郎这样子,仿佛朝天上翻白眼。
瘦侍郎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大概是来压阵的,但也可能……怕以后小龙镇不住恶蛟。”
“碌王可不甘愿……”
“三年,十五道圣旨才召回来的,还特许他带着三千兵马归京。”瘦侍郎吸了口凉气,“但别管这位爷态度如何,有一点旁人比不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军权。”
五年前,当今陛下封王的儿子(年满十五)还有七个,可时至今日,活着的只剩下皇长子也是皇太子姜疾珺,三子安王姜疾瑀,以及六子景王姜疾珲了。其他诸王有病死的,有贪赃过巨服毒的,还有造反让皇帝赐死的。
剩下这三个……其实太子也已经明显局势不好了。而且皇子剩三个,实际却是两派,安王虽为兄长,却一心沉迷美食安逸,并无争胜之心。景王素有贤名,在旱灾、瘟疫、洪灾诸事上都有建树。其王夫更是被誉为当世陶朱公,积善经营。但景王的问题也就是出现在王夫身上的,他不纳侧妃,明说过今生只与王夫相守,他的后嗣就成问题了。
目前情况,文臣除了部分老臣,其余就算不出声,也已经偏向了景王。
但是,太子的母亲,已故的皇后,是镶国公刘家的独女。镶国公世代戎马,到了皇后,已经是一家子死绝,但在武将中颇有名望,今上能够登基,他从老丈人那儿继承的名声,可是帮了大忙。
现在的禁军指挥使苻远雄,以及京城南北两大营的两位指挥使,仍旧自称出自当年镶国公麾下,这基本就表示拥护太子了。
景王也不是没兵权,京中负责治安的五城兵马司(东西南北中四个兵马司的总称),五个指挥,三个明确出自景王门下,逢年过节都要亲自登门送上孝敬。其他两个态度虽没有如此明确,可一个和安王交好,一个不久前让人发现在景王夫的店铺里有干股。
在碌王终于接旨回京之前,许多大臣都在担心京城会乱起来。
为什么碌王回来,就不担心乱了?
因为碌王坐拥“至少”三州之地,麾下五万大军。
如果常听说书的,大概会觉得碌王麾下这五万大军太少了,京城只禁军就有十万了。但碌王的五万,全是骑兵,身经百战的那种,其中三万左右可称铁骑。而且,碌王的封地能战之士颇多,他一声令下,能骑能射,能操刀子砍人的,保守估计还能有个十几万。
碌王没养那么多大军,因为他不需要,而且也养不起啊。三州之地,哪儿这么多的粮食?
“碌王到——碌王到——”背上插着令旗的骑兵,大喊着呼啸而过,他得把消息一路传进宫了。他一袭黄衣,这不是碌王的兵,碌王的三千铁骑护军在十日前已到了两千先锋,不过其中只有一千是铁骑,其余一千是辎重辅兵,朝廷拨给他们的驻地,现在彻底变了个样子——虽然皇帝允了碌王带三千护军入京,但他只能带三百护军入城,大军还是要按照规矩驻扎在城外。
勋贵众臣及家眷们立刻起身,仆人收起马扎,灭了炭火。一直缩在车内的家眷们也相继走了下来。人虽多,但男男女女们早已习惯了按官爵站位,所以有些闹,却不乱。
过了一会儿,又有马蹄声响起。却是举着旗子的五名红甲骑兵,这是碌王的兵了。
“亲王出行!闲人避让!”
他们当中一人敲着锣,扯着公鸭嗓喊,这不是嗓子哑了,他就是个太监。
但一般规矩,太监也该穿他自己品级的内侍官服,就碌王府的太监,顶盔着甲。宫里的乐师里就有几个太监,此时不由得一直朝这骑士身上看。
“诸位大人,稍后可别吓着。”
太监和其余四人的马也未停下,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他们不进王宫,却是要一路去自家在京里的王府了。
“好大的架子。”景王夫在景王身边低声嘀咕了一声,“什么阵势我没见过?”
景王握了握他的手:“他说的,大概是骑兵。”他顿了顿,又道,“况且,这是亲王出行的正常规格。”
亲王出行,都有前引护军敲锣净街,京城贵人多反而少见,正是因为……贵人多。所以多数人反而轻车简行,不搞这个了。但碌王刚回来,虽然前头已经来送过几趟行李和仆人了,但跟着他身边的人马和东西必然最多。
队伍浩浩荡荡,当然得提前净街,否则到了热闹地方,车队堵半天,乐子不就大了。
景王看着王夫,见他抿着唇,脸上颇有几番不服气,便立刻轻声安慰:“他都过了而立之年了……我早已死心了。今日实在是好奇碌州的骑兵。”
皇帝答应的三千护军,碌王也是分批派过来的,可惜,景王都无缘得见。只是曾听人说过,那骑兵一人三马,队伍里还有赶着马车的辅兵,一路轰隆隆的,尘土飞扬而来,阵势甚为吓人。
此时,不满之人其实颇多,雪越来越大了,可碌王就是不见影子。他们也都是声名显赫,跺脚震天的人物。即便碌王这十五年来一直闹出各种大小事,有人戏称,他虽在碌州却身在京城。可实际他就是个边塞藩王,让他们在这儿如此枯,实在是架子太大。人群里一片嗡嗡的嘟囔埋怨之声。
景王夫正要说话,却忽然一愣,看向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