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告诉其他人，而是拖着病体在一天中午悄悄离开了家。
他出来的时间正好是黑海城中午为数不多的天亮时刻，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抓紧这一点光明的时间出门去寻找食物和生活必需品，混在其中缓慢行走的张树德也就没那么起眼了。
他一路缓慢走到了自己工作了一辈子的那家医院门口。门口的招牌也早就被鲜血覆盖，他抬头仰望了一下破裂的玻璃门，缓慢却坚定地走了进去。
走廊上还有腐烂的尸体，病房和走廊里还有诡异的笑声和鬼影，可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张树德并没有感觉到害怕，而那些东西也没有伤害他，就这样让他一路顺利地走到目的地。
医院的地下三层，停尸间的所在地，也是当初挖出尸骨的地方。
“我来了！”他站在阴森可怖的太平间里朝着空气大声喊道，“当初破坏你遗体的人是我，这座城市的人都是无辜的！我这条命给你，你放过他们吧！”
他声音哽咽，紧接着就是一串剧烈的咳嗽。一直咳到浑身虚脱扶着墙才能站稳，张树德才听到了一声很轻的笑声。
“嘻嘻。”
他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发现太平间中间的那张铁床上还有一具尸体。
白布把那尸体从头到脚蒙住，依稀能看出像是个人形。可又比正常的人体多出了点什么。张树德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然后一把掀起了蒙着尸体的白布。
死状狰狞的男人躺在铁床上。他的躯干被混凝土定格成扭曲的形状，四肢横七竖八竖在外面，大张的嘴像是在痛苦嘶吼，只是嘴里也灌满了水泥，所以发出的声音也沉重含糊。
“没有用的……一个人的死拯救不了世界，看看我，我死了之后，世界还不是一样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张树德只是老了病了，可他的大脑还一如当年一样好使。在克服了对鬼怪的恐惧之后，他很快抓住了这东西说的话的重点。
“你当初也是自己选择赴死想要拯救其他人的？虽然没有成功……不，你会做出那种选择，一定是因为当时你也面对着不去死就会让更多人死去的危机局面。虽然你说自己没有成功，可你还是把这个世界的危机往后推迟了几百年！也就是说，虽然我这条命没法拯救世界，但至少能给这座城留下一丝生机！”
许久之后，他听到了一声沉重而含混的叹息。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是因为你快要死了吗？”
“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没有一开始就主动赴死的决心，我逃避、分析、挣扎，到今天才下定决心。哪怕我没有得病，也还是会选择这条路。”张树德握紧拳头，字斟句酌地说道。
他人老成精，仅仅从那个不知身份的鬼的只言片语里就听出了他的态度。所以他也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而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全部说了出来。
“如果死亡不是终点呢？你会永远停留在这里，永远清醒，永远痛苦，就像是我这样——你还会选这条路吗？”
“……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会不会后悔，但我现在还是会选的。”
那只鬼轻笑：“既然如此，那你就来试试吧。反正……到了那时候，你也没了后悔的机会。”
铁床上的水泥尸体慢慢坐了起来，伴着水泥块喀啦啦掉落的声音，露出了里面还带着衣物残片的焦枯尸体。张树德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却还是强迫着自己往前走，迎上了那一双僵硬平伸出来的手臂。
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和一具死了几百年的尸体拥抱在一起，像是一把撕扯掉了生与死的界限。
一道亮光闪过，停尸间里的一切景象全部消失。头晕目眩中，尤淼听到了断续不清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