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说话间，慢慢已到亥时，一艘巨大的楼船缓缓驶来，停在秦淮河中间。这楼船左右前后四角，悬挂着四个大灯笼，分别写着“国泰民安”、“永庆升平”、“中秋佳节”、“秦淮月圆”的字幅，这楼船硕大得罕见，又长又宽，比宋佳等人的画舫还要大上一倍有余，楼船有三楼，周围挂着各种样式的花灯，映照得整座画舫金碧辉煌，通明璀璨。原来这就是今晚花魁比赛的主画舫，船上都是今晚主持花魁比赛的人员及嘉宾。又听一声锣鼓响，各画舫丝竹齐息。“嗤嗤嗤……”一个个烟花流星射入空际，灿烂照耀，然后嗤的一声，落入河中。金陵各处见到绽放烟花，就知道中秋花魁比赛快要开始了。大约半个时辰后，烟花放毕，丝竹又起，主画舫一个《花好月圆》、《秦淮夜月》的牌子吹毕，忽然各艘花舫不约而同的拉起窗帷，每艘舫中都坐着一个艳装姑娘，花灯照定，河上各处，顿时采声雷动。此时秦淮河上，圆月高悬，灯影水色、桨声脂香，一番太平盛世的风光，令人心为之醉。主画舫二楼大舱中，五张檀木圆桌呈梅花形摆放，席上摆放各种时令水果，月饼等应节糕点。主席六人，当中坐着一个中年太监，左右是南京礼部尚书董其昌、金陵知府宋国平，国子监祭酒何学海等金陵官员，锦衣指挥使田尔耕及毛一鹭也赫然在座。主持组织者是方以智，冒辟疆，余怀等人，又有云间几社诸子陈子龙，陈贞慧、李雯及阮大铖杨、龙友等金陵名士。张溥、侯朝宗、冒辟疆、宋佳、楚敏等人也过船来作陪，分别在其他席位就座。方以智上去主桌拜过那中年太监，口称“李公公”，中年太监脸色青白，瘦尖脸，眼眶带暗，他叫李永贞，原是尚膳太监，李永贞这次受魏忠贤所命，主管南京教坊司，兼统率金陵事宜。督造魏忠贤生祠，并密命剿灭金陵东林党众。司礼监外差，一般南京正副守备太监二员，这次却由李永贞一人兼职，权威显赫，可算是南京第一人。李永贞点点头，方以智又致意过董其昌等人后，出船舱宣布花魁比赛开始。没一会，听得得莺声呖呖，旁边有一只船上开始唱起曲来。一位花魁在船头轻抱琵琶，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古筝琴弦的拨动中发出山泉般清越的声音，她时而舒缓时而湍急，时而沉静时而豪放，起伏有致地穿过月光，掠过秦淮河，朦胧岸朦胧，月伴潮生水玲珑；诗朦胧花朦胧，浪击暗礁山重重……耳闻婉转轻快，细腻流畅的旋律，众人眼前幻化出动人的美丽景致。弹琵琶者正是秦淮八艳之首李香君。一曲既终，喝采声大作，王京、孙山等人及侯朝宗的好友带头拼命鼓掌喝采，带头送上缠头，其他听众跟着纷纷赏赐，银子元宝等大大小小的堆在画舫中桌上。这时又过来一只画舫，船上一位美丽女郎，只见她启朱唇、发皓齿，笛子声中，唱了起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其时秋意渐深，湖上微有凉意，歌声缠绵宛转，曲中意是风暖花香，韶光易逝，世事无常，缠绵悱恻，娓娓道来，令人不饮自醉。“董姑娘唱得妙啊！”一曲既了，顿时围又有人鼓掌叫好，这丽色女郎正是董小宛。董其昌抚须赞道：“良时美景奈何天，烟波画船，江南风物，尽入曲里啊。”他向李永贞道：“李公公来金陵之后，教下有方，一改教坊司往日气象。公公多才多艺，令人叹赏啊！”李永贞原是兵杖局掌印太监诸栋幕下，隔年，诸栋病死，他转投魏忠贤的名下，依附魏忠贤，一月五迁，由文书房升为司礼系笔太监。因魏忠贤不识字，李永贞便为魏忠贤更改内阁票拟。在宫中掌事的太监部门中，司礼监因为掌管着披红和盖章，可谓是二十四衙门中权力最大的部门。司礼监中配有提督、掌印、秉笔、随堂等太监。李永贞能诗词，并喜读《诗经》、《书经》、《左传》、《韩非子》等书，可算是比较有文化的太监了。他刚到金陵一个多月，上下工匠无不逢迎，志得意满。他最喜人家赞他有文才懂风雅。他闻言发出了一阵公鸭子般的笑声道：“金粉之地，秦淮八艳，果然名不虚传啊，等今晚事完了，可令她们过来献艺，务使诸位大人享受快活。”明代的教坊司，隶属礼部，负责庆典及迎接贵宾演奏乐曲事务，同时是官方妓院，教坊司始于唐朝时期，当时创建的目的专门管理宫廷俗乐的教习和演出事宜，到了明朝却慢慢变了味儿。进教坊司的女人一般是朝中犯错误大臣的女性家属们，只要进了教坊司那就跟进了青楼差不多，说白了就是“官妓”。教坊司实为优伶的唯一官方领导机构，南京分司的情况，乐户统于教坊司，有衙署，有公座，有人役、刑仗、签牌之类。董小宛、李香君、顾横波、卞玉君、陈圆圆，都是出身于南京礼部教坊司。，！现在李永贞相当于他们的顶头上司。想从教坊司从良落籍，必须通过礼部，并获得批准，这可以说是非常困难的。官妓不但脱籍难，想看到达官贵人难，找个归属更难。明代规定，官员不得嫖官妓，哪怕是一起坐坐都不行，甚至在明朝这些人出门走路都只能从两边走的。明代还有规定，娶官妓更不行，纳妾也不行，凡夫俗子娶也不行，如果娶了也会打几十杖，强迫离了。所以如无特殊关系，只要进了教坊司几乎永无脱身之日。李永贞挟魏忠贤之权威，又主管风月之地金陵教坊司，此时正是万人之上，相当于金陵之主，正是众方巴结的对象。董其昌晚年素喜双修房中术，也需要从教坊司选绝色女子。而李永贞附庸风雅，仰董其昌海内文宗，书画双绝，两人各取所需，没多久就极为熟络。席中宋国平、何学海虽不以为然，表面也是微笑附和。田尔耕笑道：“金陵风月，遍地佳丽，有李公公主持，我辈幸甚，幸甚啊，哈哈……”他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毛一鹭及阮大铖连声附和，哈哈大笑。最近他们几人结伙出入旧院青楼，仗着锦衣卫之凶威，到处糟蹋，金陵人畏惧其凶名，大多敢怒不敢言。旁席的宋佳，陈子龙，张溥等人心中暗骂，但都不敢作声。这时秦淮河上忽然静了下来，众人正在觉奇怪。“叮叮当当……”一阵如急雨的琵琶声忽急忽缓的响起。“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来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这时，一曲歌起，外面采声如雷，比刚才更加响亮，跟着人声鼎沸。画舫中众人奇怪，纷纷走出来外面观看，原来正是陈圆圆在载歌载舞，其歌声缠绵宛转，柔媚入骨，她一袭红衣，偏又肤如凝脂，舞如天魔缭乱，如霜雪的月光下，飘逸婀娜妩媚，风姿绰约，她一身绯色舞衣，赤足上套着银钏儿，在踩着节拍婆娑起舞。她的舞姿如梦。她全身的关节灵活得象一条蛇，可以自由地扭动。配合着一阚秋意萧萧，沉郁激昂慷慨的《蝶恋花》，铁马金戈，青冢黄昏。刚健中含婀娜，通过对塞外古战场的描述，感慨世事无主，朝代兴亡更迭的主调。在刚才听了许多春江花月，花好月圆的歌曲，陈圆圆这一首便如奇峰突起，峰回路转，就如被兜头一盆水，猛然清醒，在强烈对比之下，更因为陈圆圆人人丽如花，歌美舞绝，明艳出众，倾国倾城，众人如听天籁，如痴如醉。有些年轻人更是眼神狂热，脸露迷恋，情不自禁地随歌起舞。：（）聊斋之问道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