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有点激动,惹得霍辞笑了声,“小财迷,担心你的男人赚不到钱?”
宁姿眼珠子一转,讨巧卖乖道:“不担心,等我毕业后做设计师,画稿来养你。”
这副机灵的模样真是让人又爱又恨,霍辞忍不住拧了下她的鼻头,宁姿蹙起眉。二人闹得正欢,没注意到一袭唐装的老先生朝他们走来,正是许久不见的燕老板。
他脸上挂着慈和的笑容,“两位年轻人晚上好。”
二人赶紧站端正,礼貌地打招呼,“燕老板,您刚到吗?”
“有几位老板对我店里新到的一批画感兴趣,邀请我来参加酒会。”燕老板话锋一转,“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听说今晚请来了米其林主厨,有品尝美食的机会,我当然不能错过。”
宁姿觉得燕老板像极了老顽童,沖他笑了下,“我也很感兴趣,不如一起去享用美食?”
“荣幸之至,看见你们两个人,我就想到了一个词语——金童玉女。”燕老板赞叹道。
宁姿害羞地埋下脸,霍辞倒是大大方方揽过她的肩,“不愧是燕老板,果然眼光是最好的。”
燕老板左右看了眼,眼底洋溢着欣慰,最后目光落在霍辞脸上,隐隐出神,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感慨道:“你越来越成熟了,也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你们的眉毛一样是浓郁英气的剑眉,双眼大而深邃,轮廓分明,身型也是同样的高大俊美。当初你的父亲也是自己创业开创了一片天,如今你也走过同样的路。我相信他在天有灵,看见自己儿子今日的成就,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宁姿的目光触及霍辞,只见他虽然不至于热泪盈眶,双眼却也亮了起来,像是星星落入其间,便明白这对他而言是莫大的肯定,也为他感到喜悦。
燕老板拍了下霍辞的后背,换了个话题,“之前你托我替你拍下手镯《绮丽之梦》,我不负你的嘱托。”
“麻烦您了,下回我登门拜访,一定带来好酒。”
“这话我记牢了,但还有些话不得不说。我知道霍夫人的生日快到了,《绮丽之梦》是你为她準备的贺礼。我确实答应替你找来,却没说过帮你转交。”见霍辞一怔,燕老板补充一句,“既然是精心準备的礼物,自然得由你亲自送去。”
霍辞苦笑一下,“她见了我,大概率不会高兴,何必令她生日当天生顿气?”
燕老板叹了口气,“你把你母亲想得太过狠心。她的确有错,却并非对你毫无感情。半年前,你与寰天地産竞争一批环保材料,胜算不大,对方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后来峰回路转,顺利达成合作。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是你母亲亲自去了那家建材公司,你父亲生前与那家公司的老董事长有旧交,你母亲借此游说,替你疏通道路。”
霍辞面上的神情看不出悲喜,眸中闪过错愕。
“你母亲固然有错,错在太过执着于对你父亲无妄的爱,沉沦在丈夫离世的苦痛中难以自拔,把自己无法排解的负面情绪宣洩在年幼无辜的你身上。这份难以承载的痛苦与霍氏面临的危机如同双重大山压在她一个女人身上,令她心力交瘁,因此下定决心把年幼的你交到远在国外的外祖父母手上,从那以后,母子二人间横亘了地理距离和心理上的隔阂,彼此误会越来越深,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停顿片刻,燕老板低声说:“平心而论,霍夫人算不上是一位好母亲,她固执己见、偏心自负,然而她内心深处依然充满对你的关怀与期许,只不过向来嘴硬,不肯显露分毫。实际上,她总是从各方打听你的近况,了解你的成就,发自内心为你感到骄傲与欣慰。”
霍辞努力消化这些话,紧紧闭着嘴巴,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无措起来。一双温暖柔软的手贴住他的手,紧紧握住,他一擡眼就撞见宁姿心疼的目光。她热泪盈眶,朝他露出安抚的微笑,那笑容仿佛在说,别担心,有我在。
宁姿转头面对燕老板,诚挚道:“燕老板,先为我的无礼向您道一声歉。首先,我发自内心敬重霍伯母,她对我关爱有加,我的内心也充满感恩。但站在霍辞的角度,我无法认同她的做法。您刚才说的那番话,我全部都相信,却依然无法谅解。因为最初受到冷待的霍辞只是一个年幼的孩童,孩童的世界很简单,单纯又脆弱。”
霍辞站在她身边,安静地凝视着她,目光映射不平静的内心,触动轻易便能察觉。宁姿的目光缓缓移到他的脸上,变得愈发柔和,疼惜之意快要溢出似的,继续轻言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任何人都避免不了,这些大家心知肚明,但我想不论是多麽理智的人都很难做到看透,坦然接受。失去至亲的痛苦像是汹涌澎湃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冰冷刺骨,像是随时要吞没一切光明。这对于成年人都是难以承受之痛,更何况是对于一个孩童。年幼的霍辞失去了父亲,他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让他安心依靠灯火通明的港湾,但这些全都落空了,因为他的母亲对他表现出直白的憎恶。”
“家长的细枝末节会在孩子的眼中被放大,更何况是直白的态度,他只会失去安全感、疑惑不解,在经历努力寻找原因却一无所获之后,这份难以排解的痛便同淬了毒的种子一样被种在心里,生根发芽,久而久之甚至发展为自卑,放弃了对自己的爱。心中没有依靠,独自面对複杂的世界,这样孤寂地长大是一件多麽辛苦的事?”
宁姿有些哽咽,心头被酸涩填满,“但他还是好好长大了,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成长得非常好、极其耀眼。我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算作真正成熟,但经历得多了,自然明白更多事理,儿时求而不得的答案也终于变得清晰。连我们都能看清霍伯母对他那份隐晦别扭的爱意,聪明如霍辞,又怎会毫无察觉?他向来外冷内热,自然敬爱自己的母亲。可叹那些沉澱在岁月长河中的疑问与悲切,早已沉澱为难以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