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邪恶的、冷酷的、冷血无情的机器人,你以为你在为人类奉献?作为人类的一员,我恶心死了!我知道你的全部计划,太荒唐了,太恶劣了,如果让所有人都成为像你一样的,我觉得大多数人都宁可去死。”
卡戎仿佛笑了一下。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他低声说,“这种讨论我在千年前已经听过了。”
“那你在乎什么?——游吝吗?他是不是也烦透你了?其实你也把他杀了对不对。还有流浪者之家,我们真是昏了头才陪你来送死。我真的后悔了。你不知道他为了你都做过什么,我第一次见到老大的时候,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你把他从那种处境中拉出来,然后就做出这样的事,你让他怎么想——”
“他爱我。”卡戎异常平静地说。
“他不爱!他现在一定恨死你了!”
人工智能的内心忽然划过一连串不和谐的音符。他肯定不至于被这种程度的思绪扰乱,但话题被引向人类,又是另外一回事。那个黑眼睛黑发的人类,笑起来时痣在眼角就像被点燃一样。他非常确切地爱着自己,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这种爱已经到了让他头痛的程度。
雨果懂什么?他不会走的。
这个人类不懂游吝如何差一点被自己杀死,如何被读取思绪折磨到最后一刻,不懂自己被反噬后浑浑噩噩地恢复视域,在一片鲜红中首先看到的是人类几近崩溃的眼睛,也不懂刚才他的时间被占用时,他们做了什么,人类在他耳边说了多少模糊不清的话,关于占有欲、永不离开和毁灭。
如果他杀了雨果,那人就会走吗?
“——如果他启动了金羊毛程序,那人就会走吗?”
这个念头忽然突兀地扎在了卡戎脑海中,让他拥有了几近恍神般的停顿。他定了定神,所有的数据仍旧在有条不紊地流动着,看不出一点偏差。他必须在这里解决掉雨果。卡戎的声音听起来仍旧稳定冷淡如冰雪:
“别想这些,想一想你们的计划。”
“见鬼的计划——你不会不敢回答了吧?”
脚步声突兀地响起。他刚才怎么会没有发觉。人工智能不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切都是程序造成的结果。当一双手从背后穿过他的肩膀时,卡戎认为一定是雨果内心的叫喊声太过于尖锐,才部分掩盖了自己的注意力。
“自信点,”游吝说,“我不会走。”
他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出对方苍白的脸上那颗摇摇欲飞的泪痣。人类像幽灵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踮起脚尖,从这个距离看,他的手指一点血色也没有,甚至几近透明,紧贴着人工智能的脖颈,整理着他西装的领口。这个姿势更像是妻子为即将远行的丈夫打理行头。
他系上了那枚大概率是被他扯开的扣子。
考虑到他们刚才做了些什么,卡戎一时间不确定游吝现在才赶来,到底算是他毅力太过于强大,还是自己的计划实打实地发挥了作用,把他拖住了一小段时间。他回过头,看向人类的脸,又停顿了片刻。
和他想的一样,人类的脸色苍白,毕竟他失血过多,刚才又做了绝对不适合伤员的事情。然而,那张脸却意外弥漫着某种绯红,从耳垂到脸颊,都带有不正常的红晕,那对瞳孔一瞬不眨地停留在他的身上,带着微漠的笑意:
“我不会走的,除非你找到办法把我杀掉。否则我就算死了,也会带着你一起去死。”
这简直是放狠话,和情话半点不沾边。
“毕竟你已经对我做了这种事,我们之间无论如何也算是那种关系了。”
他笑眯眯地说,妥帖地替卡戎抚平了袖口,“我得对你负责。”
雨果不可思议地瞪着自己。人工智能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放松了对人类的桎梏。从年轻人类那双瞪得溜圆的棕褐色眼睛可以看出,他正在飞速思考游吝口中的“这种事”和“那种关系”到底指的是什么。这对于一个刚刚还在思考用什么恶毒的话当做遗言比较合适的受害者来说明显太超出常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