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皮埃尔。
是克利夫特。
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想起他做什么,玛姬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打断了她悲伤的情绪,
“不能沉湎在难过沮丧里,”她告诫自己,“如果事情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那就只能把它卖了。”
吉许夫人克制住失落,措辞严谨地写了一封信寄到巴黎给培蒙特夫人,尽管培蒙特夫人处于丧夫的悲伤当中,她仍然满是歉意地提笔仔细地告知了她们真相。
原来在半年前,路易十八驾崩,他的弟弟查理十世继承了皇位。他是极端保王党的领衔人物,极端厌恶君主立宪制,因此他变本加厉地支持极端派进一步恢复王位和祭坛的权威,他慷慨地以十九倍的数额赔偿逃亡贵族在大革命中的财产损失,除了发行国债劵以外,他还要求那些购买了旧贵族土地的农民和资产阶级交出土地。
培蒙特先生就是其中一位。
他因商品被征用,土地被迫让出而破产。
培蒙特一家陷入窘迫,她们准备去投奔远在美国的哥哥一家,吉许一家当然也陷入了窘迫,但她们并没有亲戚可以投靠,吉许夫人在收到信后沉思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她郑重地对玛姬说:“是时候把手表卖给当铺了。”
“等我换件衣服,妈妈。”玛姬还穿着棉锻睡衣,她昨晚为了缝补莉莉安裂开的裙子熬到很晚,直到现在人还有些迷糊。
她打开衣柜,在她唯一的宴会裙前停顿了一下,然后穿上它,拉开了粉色纱帘。
小巷外市政厅厅长正挪着他肥大的身躯笨拙地爬上他那辆雕满百合花、金合欢、常春藤的孔雀蓝色马车,克利夫特的那辆黑色马车一次也没出现过。
玛姬神色不变,朝市政厅厅长冷冷地哼了一声,“唰”地拉上了纱帘。
她走下楼梯的时候,吉许夫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你去典当手表,穿礼服干什么?”
“妈妈您不知道,”玛姬在镜子前停留,她拍打着脸颊,用洁白的牙齿咬了咬嘴唇,试图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吉许夫人显然不理解,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觉得心里闷闷地痛得厉害。
如果杰罗姆·冯索瓦·吉许先生还在世的话,他一定能解决这些问题,这个社会里男人一向扮演着家庭决策者和经济支撑者的角色,而女人则被寄予扮演贤淑的妻子和母亲的重任,况且杰罗姆先生是个聪明英俊的人,一张巧嘴能说出许多机灵话,脑子一转就是几十个点子。
如果不是年轻时声色犬马的生活早早败坏了他的身子,让他英年早逝,这个家庭的境遇一定比现在好很多,尽管吉许夫人也无法完全肯定,但有男人总比没男人好。
由于前几个月查理十世颁布的《亵渎圣物治罪法》中对盗窃罪的严重处罚,街头那些流浪着的吉普赛人和瘦弱的孩童都少了许多,保皇派与自由派激烈的斗争似乎已经影响了这个和平的小城市,路上行走的人大多行色匆匆,因此当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狠狠撞上玛姬时,她并没有反应过来。
“对不起!您没事吧?”少年的棕色衣服漂洗得发硬发白,但仍然算得上整洁,他匆匆地摘下头上的毡帽,被压在帽下,已经很久没修剪过的深色头发立刻蓬松地炸开落在眉眼处,几乎显现一种女孩子的俏丽,他慌乱又满怀歉意地朝玛姬鞠了一躬,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干瘪难听,“请原谅我的失礼,女士!”
“我没事。”玛姬微微朝他颔首。
男孩立马并齐腿,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仪,迅速溜走了。
玛姬继续赶路,她拉紧了能挡住大半脸部的波奈特款式帽子,用一种羞怯的神情走进当铺,对胡子花白的当铺老板小声说:“先生您好,我想在您这里抵押一块表。”
无论是从容貌,还是从服装上,玛姬都不像是会典卖手表的人,老板见多识广,立刻就想到了那些为了与心上人私奔而卖掉饰品的贵族少女。
她们卖掉的饰品,最终会由她们的家族高价赎回,因此如果能把价格定得高一点,他就能赚到更多的利息。
“好的,小姐,”他笑眯眯地说,“请把抵押物拿出来。”
玛姬摸了摸口袋,神色突然一僵。
“小姐?”
她神情自若地抬起头,微笑着对店主说:“抱歉,我似乎把东西忘家里了,我现在就回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