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洄缓缓开口,语气里透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他那天刚好有一场手术,谁都不敢告诉他这个消息。他给患者那场手术非常成功,同时他母亲在病房内被正式宣告死亡的消息抵达手术室。”
“他甚至冷静到让在场的其他医生都有些不寒而栗。他交代完后续流程,走出手术室,把手术服脱下来,摘掉手套,就像平时结束一场普通手术一样。那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在术前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陶栀子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她几乎可以想象那场景——江述月冷静到近乎麻木,仿佛一具机械运作的躯壳。
应该比他们初见时还要冷酷。
许洄忽然轻轻地苦笑,带着一丝苦涩,“他没有离开医院。他一个人回到手术准备室,把自己反锁了进去。没有人知道他在里面待了多久,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把一整套手术器械拆开又重新整理了十几遍,双手被锋利的手术刀划破,全是血。”
陶栀子内心大受震撼,好久了之后才颤抖着听到自己的声音,“原来……每个人处理极致悲伤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
许洄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描淡写,“然后他就这么撑了下去——不吃不喝地熬了三天,完成了六台手术,最后因为脱水和虚弱直接晕倒在了医院的更衣室里。”
“在那之后,他再回到医院就是向院方申请停职治疗……”
陶栀子猛地抬头,眼眶微微发红,“他治了两年……”
“是,两年。”许洄点头,“当时我甚至认为他需要更久,也许是整个余生。”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掷地有声地补充道:
“这一次,他的回归不是盲目的,而是带着选择的。他决定站到你手术室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承担风险的准备,只是这也许和对母亲类似,他与你之间如果是直接的医患关系,同样有伦理问题,好在……这次他不主刀。”
“我和我老师都认为这次是他回归医学界的良好契机,他早该回来了,不仅是你,我们都翘首以盼他的回归。”
“可能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神圣的动机,而只是因为——他想救你。”
许洄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山巅滚落的石头,每一颗都在她的心口上砸得清晰无比。
第114章如你所愿那我想去上学,上大学。
诊室的门经过特殊设计,加上江述月的动作很轻,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几乎没有声响。
是因为感觉到空气中不一样的扰动,陶栀子支起脖子条件反射地看向走出的身影。
江述月走在前面,为身后的白发苍苍戴着眼镜的老教授顺手抵住了门。
教授腿脚不便,右手需要拄着一根拐杖,行动迟缓却精神矍铄,镜片后是一双发灰的睿智的的眼,其中透着灰蓝,似乎不像纯粹的东亚长相,中文不错,但是说不上多标准,多数时间还是说的英文。
就好像只是进去一圈又出来,江述月清俊的脸上一如往常,没有多出什么。
她不知道,江述月是好了,还是没好,亦或是好一点。
陶栀子上前去,当她走到江述月身边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手心的温度,很轻,像是一种两人之间的无声的打招呼方式。
她莫名发现了这种生活细节已经越来越多体现在两人之间,好像是一起生活的某套练习题,让默契的相处不知不觉成为习得性的一部分。
许洄慢吞吞地从椅子上起来,最后自己老师的身旁站定。
四个人面面相觑,空气中一时有些沉默。
教授的眼神清亮,声音低沉却不失和蔼:“问题总是有的,不过已经不是我的专业范畴内可以结局的,不过……信念已经在路上,这比什么都重要。”
陶栀子微微怔住,随后点点头,试图去理解这话中的留白。
江述月略微颔首,“感谢教授。”
教授淡淡一笑,点点头,在临走前,灰棕色的双眼看向了陶栀子的方向,用缓慢而标准的中文说道:“听说你即将要进行心脏手术了,先预祝你一切顺利。”
面对突如其来的祝福,原本打算挂着微笑陪衬到底的陶栀子有些受宠若惊,也学着江述月的台词和语气,多了些笑容点缀,乖巧地点点头,“感谢教授。”
许洄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轻快地切入进来,他身高和江述月齐平,看向江述月说道:
“你家小朋友很关心你,要有信心
。”
这句“小朋友”的形容很是突然,陶栀子一想到年龄差好像又觉得带着某种合理。
江述月听到这里,并没有纠正称呼的打算,放在陶栀子后背上的手转而轻轻拉住她的手臂,让她离自己近了几分,无声的。
在恍神的那一瞬,陶栀子仿佛在凝固的空气中捕捉到了心口的声音。
“那肯定。”江述月嘴角牵出不经意的弧度。
随教授离开之前,许洄轻轻拍了拍江述月的肩膀,深沉地正色道:“等你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