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疼到几乎以为自己的胳膊要断了。
“错了错了!我道歉我道歉!”
小孩子的声音终于成了示弱的屈服,陶栀子恍神了一瞬,终于才卸下手上的力量。
他的声音变了,可能真的知道错了。
这个白昼终究不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她也没有遥远的寿命去验证这番话的真假。
但是这个闹剧总算告一段落。
她看着那个孩子后来在跟拾荒老太道歉时的样子,被强力压迫下硬装出来的诚恳,时不时瞥向自己的眸光好像是在观察她对这态度是否满意。
不安地护住自己的左胳膊,似乎还没有从疼痛和惊恐中缓过来。
“别再有下次,不然你会更惨,走吧。”
陶栀子只能言尽于此,那小孩如蒙大赦,抓起地上的书包一溜烟跑掉了,路上跑得太急还险些栽了。
她远远看向这个跑到视线尽头的孩子,脸上的神情不为所动。
那是她永远都想不明白的东西,如果人心中天生有善,为什么不被压迫时就还是会欺凌弱小,如果人心中无善,为什么武力能让人在惧怕中生出善。
她一点也看不懂,但是《斐多篇》里面的苏格拉底却认为,人在摆脱□□束缚的那一刻,将获得真正的智慧。
印度教和佛教认为,在脱离轮回(Samsara)并进入解脱(Moksha)或涅槃(Nirvana)时,灵魂或意识可以获得终极的智慧和真相。
道教认为人可以通过修炼达到一种与宇宙融为一体的全知状态。
基督教传统中认为灵魂在脱离肉身后进入天国,会获得完美的知识,接触到上帝的全知。
□□教苏菲派强调灵魂的旅程,通过摆脱肉身的限制,最终与神合一,从而接近全知。
而她心情之所以对于死亡是平静的,因为她知道自己每一刻都在接近全知,每个人的这一秒一定会比上一秒更加衰老,整个生命的过程似乎都是这样。
只是她比其他人快一点而已。
想到这里,她似乎又知道今晚睡前要跟江述月讨论什么了。
转过视线,她默不作声地蹲下,牵开那麻袋的口子为老太太把马路上的瓶子重新捡了回来。
老太太早已认出她来,苍老浑浊的眼神里透出的疲惫和警惕,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嗓音,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想说点什么,兴许是一些支离破碎的往事,等待被聆听,被解开。
她将最后一个易拉罐递上的时候,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感受。
她看见老人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食指和中指上布满裂口,像是多年辛劳积攒下来的印记。
伤口的深浅不一,有些地方已经结痂,更多的新鲜伤口在白日中会反光,说明还有组织液混合着血液在往外渗出,敞开的伤口总意味着疼痛。
但是众多伤口,最后剩下的就是麻木了。
在这片破旧的街区,她仿佛在老太太身上突然感受到什么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是被人遗忘的城市角落,如同磨损生锈的金属一样无人问津,却有无数人在苟延残喘,艰难度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夹杂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的酸臭,但是他们都会觉得这环境十分熟悉。
地面上的水坑映射出些许模糊的倒影,偶尔有车辆驶过,掀起一阵闪烁的涟漪,随后又归于平静。
“老人家,需要帮忙吗?”陶栀子轻声问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友善,甚至有一刻是在加倍偿还上次落跑的惭愧。
似乎很久没有人和她对话,她张了张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颤抖而缓慢地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带有污渍又杯清理干净的破旧本子,就着垃圾桶的弧形面,在纸上写下寥寥几个字:
「谢谢,不用。」
四个字,表达了两层的意思。
陶栀子看着纸面上端正的行楷,发现老太太书写笔风娴熟苍劲,很有字骨。
老太太指了指自己嘴巴,摇摇头。
陶栀子遗憾地意识到,对方大概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看着老太太冲自己微笑,带着一点腼腆和畏惧,脸上的皱纹很深,像是地图上发干的沟壑。
她心照不宣地陪着老太太一起拾荒,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警惕,到后面的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