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提起此事?”玉露心中一痛,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随着竹芽的陈述一步步拉远。
“虽然内心不忿,但当时我依然天真,认为只要更加努力,终有一天能追上你的脚步。于是我选择下凡历劫,红尘炼心。当时我以为,凭自己的真仙修为,在凡间不说无敌,也能来去自如。然而我错了,错得离谱。我遇到了那位‘极乐侯’……在他面前,我不过数回合便败下阵来,手中仙剑也一折两段。而他仅仅只动了两根手指!”
竹芽双拳攥紧,脸上充满了颓废和绝望。
“他擒住我后,将我赐给罗荼小姐作炉鼎。虽然小姐身为极乐侯眼前的大红人,但我发现,她也曾是极乐侯拥有的众多炉鼎之一。虽然后来极乐侯已不需要她作为炉鼎,将元阴归还,但她知道自己道心破碎,此生登仙已然无望,故自甘堕落于风尘之地,以花魁之身品尽天下男色,聊解心中苦闷。”
“虽然小姐平常少给我好脸色,也经常对我拳脚相加,但我知道,这只是她心中苦闷,需要借机发泄而已。她虽以花魁之身品尽天下男色,炉鼎却唯独我一个。她知道我与她同病相怜,只有我能与她相互理解,交心无碍。故虽然她轻我贱我,却一直不曾离开我。我亦将剑技传授与她,尽管她剑道一途资质平平,提升缓慢,但聊胜于无。这便是我唯一能给予她的慰藉。”
说到这里,他盯住玉露,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不说身负缚阳咒,即使我侥幸获救,又如何面对仙界百年修行却被凡间修士轻松击败之事?从败北之时起,我便明白了一件事,天赋之别乃是鸿沟,任我与她如何努力,终是无法跨过。我原本想抛却过往,再不提前生仙界之事,埋首于此,与小姐共度余生,未曾想玉露你竟出现于此,毫不珍惜仙姬之躯,甘愿自堕风尘,还屡屡在我面前旧事重提,试图唤醒我心中的伤痛!”
“为何你天生仙体,而我却要从头修炼?!为何你贵为仙姬却不惜身段,而我辛苦修成真仙却依旧沦为炉鼎?!为何你初来乍到便能问鼎花魁,而我来此十年却依旧只是个龟奴?!为何你轻轻松松就能摆脱困境绝地反杀,而我苦苦哀求却依然留不下她的一条命?!为何?为何?!为何!!”
面对竹芽充满恨意的咆哮,玉露一时间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震惊,疑问,反驳,感叹……事到如今,一切话语都失去了意义。
过了半晌,玉露心中纷繁复杂的情绪逐渐平复,最后只剩下一种情绪——失落。
“原来,金风哥哥是这样看待我的……是我考虑不周了,从未想过身边的人为了跟上我的脚步,竟然如此痛苦……若你甘愿埋首红尘,不复再提仙界之事,那我便遂了你的愿罢。从今以后,我便当世上再无剑仙金风,唯有龟奴竹芽。”
她收起仙剑,手捏腾云决,身体随即升起。
月光倾泻,被那婀娜的身躯阻挡了一部分,阴影落在地上,将竹芽与罗荼的尸身笼罩。
竹芽仰望,看到玉露身披月光悬于半空,残缺的衣裳随风飘动,一片片雪白的肌肤在夜空中熠熠生辉,无比的出尘圣洁。
接着,玉露樱唇微启,缓缓吟道:
月明非我愿。
菊落已他乡。
不若乘风起。
披星任路长。
吟毕,她最后望了竹芽一眼,随即纵身而起,驾着云雾,头也不回地远去。
阴影消失,月光重新照亮周围。竹芽呆呆望着天际,久久未曾低头。
他知道,刚才那阙诗,是玉露在接受花娘考核时所作之诗的后续。
上阙诗对画而作,系因玉露在画画时遇见自己,借诗表明对自己的思念。
而下阙诗则是对此刻之景而作,说的是她对自己的失望,以及表明离去的决意。
以诗起,当以诗终。
说也奇怪,明明刚才对玉露满腔恨意,然而当她离去,竹芽竟怅然若失。他有种感觉,自己的某部分已经随着玉露的离去而彻底死去了。
“我……终究是让她失望了……”
竹芽自嘲了一句,在罗荼的尸体旁埋首。不多时,他便沉沉睡去,仿佛再也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