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潞怔怔看着车窗外的海景。
32路公交车,一路驶向终点站,尽头是一片茫茫的海。
雾江市的海没有沙滩,从公路边往下看,只有嶙峋的深色礁石,在浪花的拍击下泛起白色的泡沫。
青年的手绑着绷带,手指瘦弱又长,按在玻璃上关节泛白,最后又垂下来,拎起了脚边的琴盒。
“刚参加演出?”
到了终点站,司机呷了口保温杯里的热茶,难得有空招呼最后一个下车的乘客,“你盒子里的是大提琴吧,我邻居女儿非闹着要学这个,每周六都背着个跟你一样的琴包去上课。”
裴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司机是在跟他说话。
青年下意识抿了唇,点头:“嗯。”
“果然你们做音乐家的就不一样,”司机一哂,“气质难得,我一看就看出来。”
公交车门打开一扇,车外的海风吹起来,青年身上的衬衫单薄,领子掀了起来。
裴潞不敢再跟人对视,抿了抿唇,背紧了琴盒,往车下走。
最后一只脚踩到地面上时,还听到司机絮絮叨叨,
“邻居女儿还非闹着要去听那个市立十三乐团的演出,还特喜欢他们那个首席大提琴手。我说那票那么贵,一张山顶票都要一千多块,全都是黄牛炒起来的,这一个个王八羔子都该拉去枪毙,害,明明音乐那么纯粹的东西……”
车门关上,公交车哧了声尾气,缓缓开走。
裴潞觉得胸口发闷,咽喉发紧,猎猎海风里,他盯着路边的石子,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喘出一口气,裴潞才意识到他把琴包的带子攥得太紧,手指绷带隐隐又要渗血。
裴潞松开手,绕过公路栏杆,往下走。
雾江市的海太过偏僻,又不好看,除了小情侣为了浪漫偶尔会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来到城市边缘赌咒发誓亲昵,这里几乎人迹罕至。
前几年有人差点落海,市政府在这里设立了个“禁止嬉水”的牌子,现在牌子也锈迹斑斑,无人更换。
裴潞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的海。
海尽头吞下了一枚落日,渗出了大片的橘色。
松开的唇瓣有着铁锈味的腥气,海风又冷又飒,裴潞咬了一路的嘴唇,现在才发觉。
他舔了舔嘴唇,又把铁锈味咽回去。
青年在海风里站了一会儿,脸上有些冰凉。
“好吧。”他轻声说,抿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像哄好了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生有很多路,不止这一条。
手坏了,不拉提琴就是了。
他抬起肩膀蹭了下眼尾,轻轻吐出一口气,给自己打气。
正要转身回去,裴潞余光扫见了一抹身影,正在下方的礁石边缘。
阴霾的大风天,少女穿着条吊带坐在那儿,黑发向后吹拂,光裸的小腿被浪扑上,她无知无谓,晃着腿嬉玩。
而远处,涨潮时分,浪一道比一道大。
“你……”他动了动嘴唇。
“那里危险!”裴潞下意识喊出声。
少女听到了声响,她偏过头来,却没有动。
白得如纸一般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双黑眸注视向他。
她慢慢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裴潞顿了片刻,青年靠近了栏杆边缘,又重复了一遍,“那里……危险……”
礁石边的少女无动于衷。她只是看着他,黑黢黢的眼睛,凝视他。
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