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尚且害羞的情绪,他思索了不到三秒,立刻开口,“妻主,方才我离开大殿时,听到君后向圣上说您笼络朝臣。圣上脸色并不好看,幸好父君替您辩解,这才免了一场灾祸。”
“哦?”
黑暗中,南羽白看不见叶昕的脸色,只听见她莫名笑了一声,“什么叫灾祸?我怎么听不明白?”
南羽白心神一紧,“妻主,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您千万要听进去,”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得生怕惹恼了她,却又近乎哀求,“我和父君都觉得母皇对您并非真心,她可能会伤害你……”
叶昕讶异于南羽白的聪慧机敏,心中却没有生出被看穿的反感,反而很快释然。
她到底也没真正防着南羽白。
不论府里府外,她一直没跟南羽白保持距离。成日随心所欲地跟他近距离相处,能瞒得住才有鬼了。
叶昕彻底松开他,准备将手中的宫灯点亮以后再同他说清缘由。
南羽白却以为是他这番话触到了叶昕的逆鳞。
黑暗之中叶昕温热的怀抱不声不响地远离了他,放任他孤独地迷失在不辨东西的黑夜里。
南羽白心里骤然一空,如坠无底深渊,他劝诫叶昕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觉头脑嗡鸣,思绪乱作一团,控制不住双腿一软跪坐下去。
是了。
他明明知道叶昕最重视的人就是她的母亲叶晚鹰,无条件仰慕和依赖的更是叶晚鹰;而叶晚鹰也是他最该敬重和爱戴的长辈,是他的亲婆婆,哪里轮得到他来嚼舌根?
刚进门的女婿就痴心妄想离间母女之间的感情,这种乱嚼舌根、扰得家宅不宁的长舌夫,便是十里八乡的普通百姓知道了也是要唾骂和鄙夷的。
如叶昕这般仰慕母亲的人,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又怎么会不反感他呢?
叶昕手上点灯的动作不停。
她不知道南羽白为什么话说一半就不说了,但她手脚利落,假山里很快就跳跃起了烁烁亮光。
叶昕一手提着宫灯,另一只手抛开失去用处的打火石,视线跟随雀跃的光亮随意一扫,正想同南羽白说话,猛不丁看到了对方跪坐在地的脆弱模样。
他睫毛洇湿,唇瓣紧抿,跳动的灯火下双颊泪痕清晰,仰头看她时如同一只濒死的引颈待戮的白天鹅,落在她面前无声地颤抖,姿态脆弱又华丽。
今夜的南羽白特意盛装出席,他锦衣华服,金笄绾发,红色紞丝垂落白嫩的耳垂两侧,不经意间荡漾着勾人视线。既是嫁作人夫的妆发打扮,又是满身华贵之气,俨然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年轻漂亮的小主君。
而这样高贵漂亮的人儿此刻却乖顺地跪坐在她面前,像低微尘埃里开的一朵花,美则美矣,却无处可逃,只能忍她摆布。他像在无声地聆听她的审判、又像在可怜地乞求她对他降下怜悯。
叶昕眼神幽暗一瞬,忍住欺负自家夫郎的恶劣心思,她半蹲下身,将宫灯放在地上。
“怎么话说一半就开始哭了?母皇有那么可怕么,只是提到她,你就能被吓哭?”叶昕开玩笑似的说,“还是说,其实是我可怕……不对啊,我刚才没凶你吧?”
南羽白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不是……不是……母皇很好,妻主也很好,”他小心地伸出手试探着触碰叶昕的衣摆,“妻主,我再也不敢说母皇的坏话了,求您原谅我……”
“为什么不敢说?”叶昕看着他,“说出来,让我听听。”她还真有些好奇沈言和南羽白这对翁婿到底知道了多少。
南羽白却以为叶昕还在生他的气。
他又慌张又害怕,豆大的泪珠不要钱似的簌簌滚落,“妻主,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胡说八道,不该侮辱婆婆。您打我吧!只要能让您出气,我做什么都可以。”
叶昕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明白了过来。
南羽白却被她的沉默吓坏了,他哽咽一瞬,语气卑微地说,“要是您怕脏了手,我……我就自己来!”
说着,他竟然真的抬起手就要对自己的脸动手。
叶昕一把握住他皓白的细腕,“你真打自己巴掌啊?”她好笑道,“别人都是在我面前装装样子,你怎么这么实诚呢?”
南羽白怔怔地看着她,连眼泪也忘了继续掉,乖乖地被她制住动作,没有任何反抗。
只要叶昕还愿意像这样碰他,就什么都够了。
叶昕语气温柔地同他谈话,“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挑拨我和母皇之间的关系的。你是个好夫郎,不会做这种事的,对不对?”
南羽用力地点头。
叶昕笑了笑,“你只是和父君一样,发现母皇并不爱我,对不对?”
南羽白更加用力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想劝我小心母皇,不要被她蒙蔽双眼,对不对?”
看着南羽白逐渐讶异的神色,叶昕用指腹替他擦掉眼尾残存的泪水,继续道,“要是我告诉你,我也对叶晚鹰没感情,甚至恨不得杀了她,你会怎么想呢……”
叶昕轻笑了一声:“你会怕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