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躺在房顶上,仰头看着天空的星星。韩时安好像放空了脑子,自己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他转过头看向了李如意的方向,就看见夜色之下一双明亮的眼眸。李如意一开口就切中了韩时安不愿面对的一切。“韩时安……”“你在害怕什么?”韩时安在害怕什么?他已经不再是重生回来的时候,除了一个下落不明的老仆和一腔孤勇在无旁骛的人了!以前他不怕死的!可是现在,他有些害怕了。或者说,他以前没有什么眷恋了。但现在有了……他忽然苦笑了一下,转回头去。“从你参加春闱开始,我就能感觉到,你一直在害怕!”李如意说着话,向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韩时安伸出手,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李如意没有拒绝,枕着他的手臂,张开了自己的手脚,摆了个有些自由的形状。韩时安感觉到她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感觉有些幼稚,又有些好笑。李如意去拍他的肚子。“你也这样躺着!这样躺着舒服!”韩时安听着她的话,也动了动身体,摆成了一个和李如意相差无几的‘大’字型。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风吹来时的自由。“如意!我一直,都没有你那么勇敢。”李如意也闭上眼睛,很受用的样子,哼了两声,肯定了韩时安对她的肯定。“如果我退缩了,你会觉得我是个懦夫吗?”李如意睁开眼睛,去看韩时安的侧脸。她想了想,又躺回了原处。“只要你不后悔,你做的所有决定……我都支持!”韩时安听到这话,浑身紧绷着。知他者莫如李如意。他睁开眼睛,收回了自己的手脚,翻过身将李如意搂在怀中。“如果这样,我想我会后悔的!”李如意努力向着他耳边靠了靠,用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韩时安,我好像从未说过,我有的时候也常常会想,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他们重来一世呢?他们活着能做些什么?应该如何活下去,才算是对得起一切?韩时安喉结滚动,他心中早就明白不是吗?李如意抬起头去看他,感受着他微醺的气息,那些情绪被放大,是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我以前也害怕过,我想,我为什么要杀丁白呢!?”“如果我真的死了,我留下的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子的?”“我已经不愁吃穿了,有必要吗?”“可是韩时安,我不能停下。”“因为我知道,死去以后,一切都是空的,我控制不了生死,我只能控制,我活的时候,是否对得起本心。”“或者说,在我决定放弃自己本心的时候,那个长在我身体之中的李如意就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她的欲望。李如意能想明白的。韩时安何尝不懂?他沉默着闭上眼睛,亲吻李如意的头发。“如意……”李如意答应一声。“嗯!”韩时安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只有呼唤李如意的名字。“如意!”“我就在这儿。”“如意……”“嗯!”李如意抱住他,拥抱着他的不安。韩时安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三家村的灾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给县太爷当幕僚。李如意杀丁白,他毫不犹豫的用生命投入局中。邵平川的死,他义无反顾的成为诱饵,牵动时局。韩时安从来都不怕死的。只是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也知道他追求的前路有多坎坷,要将多少人的生死卷入一场动荡之中。他是冷漠的,在没有和李如意在一起之前。他一声一声的呼唤着李如意。天上的明月已经没有那么圆了,漫天的星星运转,满月的圆满,一月只有那样一天,剩下的,终究是各种各样的残缺。琼林宴之后,韩时安有了一点时间,他三日后才要去吏部报到。李如意推了手边所有的事情,静静的陪了他一整天。两人什么都没有忙,就靠在一处看看书。入夜他们便躺下睡了。这一觉睡的都很好。等李如意醒来,就已经快要到每日练功的时间,韩时安也已经醒了。看她起身收拾,韩时安也顺势起身。不过这次,他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意,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些事情。”李如意转头看他,点了点头。韩时安等她答应下来,便出门去叫人找刘临轩过来。两人一起练功,一起吃饭。等到吃完,刘临轩也到了。三人一起去了书房之中,大多数的状元都会放在翰林院。,!只是韩时安显然不愿意。天子近臣自然有其好处,可是,他想要的,是改变时局。上辈子他死在了海水练盐之法上。但他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改变时局的契机。不止他知道,如今的李如意也很清楚的知道。她甚至比韩时安更早意识到改变时局的办法。刘临轩有些跟不上两人的想法,他只是听着,帮着韩时安从那些书中找到韩时安需要的东西。身为状元,在分派之前,肯定是要面圣的。这是韩时安的机会,他必须要说服今上,让他去他想要去的地方。他为什么要去那里?去了能给大齐带来什么变化?他是值得信任的人吗?去了以后就能胜任地方上的父母官吗?这像是另一场辩赛,却是需要他们斟字酌句,不能有半分马虎的!两人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就说出海水练盐的事情。他们想要打动皇帝,需要从另一个方向入手。三人从天亮一直忙到了天黑。第二日依旧。等到三日结束,韩时安收拾妥帖,一早便和刘临轩相约去了吏部。这一天,今科的进士都在吏部报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等从吏部出来,一位小公公正等在吏部的门外。他传今上口谕,召见今科一甲的三人。韩时安和刘临轩并不意外,连钟潜也是笑着应下,跟着两人一起去皇宫。已经走到了这里,韩时安的心便安定了下来。不安的反而是刘临轩。刘临轩时不时看他一眼。对于以后,韩时安是自由的。他想去哪,只看他自己的意愿。但刘临轩不能这样。他还要考虑宗族,还要考虑他外公一家,刘临轩是一定要留在京中的。他只是担心,担心韩时安能否得偿所愿,又是否会因为太激进而断送前程。钟潜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只有三个人面圣,另外两个人明显有事瞒着他,给了一种他好像被人孤立的错觉。不过,钟潜到底年纪大了,倒是不至于和两个小年轻一样冲动。今上这次的三甲,两位出身不显,只有刘临轩勉强还算是不错的样子。这样的三甲像是今上为了凑齐各种各样出身的状元的点缀一般。毕竟状元出身平平,若是榜眼和探花太出彩,岂不是要压状元一头?哪怕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呢!不过,具体为何,只有皇帝自己清楚。对于面圣,三人之中只有钟潜诚惶诚恐。皇帝看见三人没有太多的情绪,先是例行公事一般讲了几句对他们的期待。而后才问起了三人的想法。钟潜和刘临轩都沉默着,韩时安作为状元,肯定要他先说。刘临轩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他很担心韩时安一开口就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不过显然,钟潜还在这里,韩时安暂时并没有别的意思。“学生出身乡野,于地方上政务风土比较熟悉,有心外放,还望圣上成全。”皇帝听了这话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他早在听到那一场辩论的时候,就感受到了韩时安对于地方政务的熟悉。为此,他特意让人去把韩时安的底细全都查了一遍。最让他惊讶的不是韩时安和李如意一起杀丁白的江湖事。而是当初灾年时,韩时安以县太爷幕僚的身份,掌控了灾年间县城的一应政务。那时候的韩时安多大?县太爷是个搂钱的草包,对于这种人,皇帝都懒得多瞧一眼。大齐治下草包县太爷到底有多少,今上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震惊。震惊有人似乎天生就是当官的料。那些决策之精准,手段之老辣,皇帝又岂能看不出来?他知道这样的人只要入官场,就绝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不管是放在京中,还是融入地方,只要用心在政务之上,必然能做出一番功绩出来。而韩时安是否用心呢?皇帝说不准!他只能从对韩时安的了解上来看。十几岁的孩子,灾年自荐为幕僚,所作所为,或许也有为名为利的心思,却让更多人能活。邵平川的事,韩时安在其中扮演着无比重要的角色,置生死于不顾,纵然得到了许多旁人得不到的,可以身入局的大义,也不能说完全作假。而让皇帝被打动的,还是那一场辩赛。韩时安字字句句,皇帝听着,只觉得浑身战栗。这样的人,与自己的政治理念不谋而合。韩时安就像是为皇帝的理想而生的!有了这一重,皇帝私心之中已经有所偏颇。韩时安说完,便没有开口。钟潜则是跟着说起了自己的想法。他倒是很想留在京城,但那种奇怪的氛围并没有因为面圣而消失,并且,还从韩时安和刘临轩的身上,扩散到了皇帝的身上。,!钟潜有些慌张,赶紧将早先打好的腹稿说了一遍。“学生能得圣上赏识铭感五内,又心生惶恐,为官一道与做学问大不相同,学生不敢妄言,也无太多追求,全凭圣上做主。”说完,他心头忽然一跳。什么玩意儿?他说他自己不敢妄言,岂不是说韩时安全是妄言?一瞬间,钟潜后背的衣服都湿了。不过,显然没人在乎。刘临轩这时候已经开口,他的回答中规中矩,大方得体。毕竟是他爹在家里耳提面命过得!刘御史面圣经验丰富,虽然心有所感,但私心里,他并不希望刘临轩去做和韩时安一样的选择。刘临轩肩上压着的是两家人的责任。对于家族来说,稳妥比激进更重要。三人说完,皇帝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按照往年的套话敷衍的说了两句,便打发他们离开。三人一道出了皇宫。一直走到宫门口,刘临轩才有些担忧的看向了韩时安的方向。几个人准备好些天的时间,那些话和想法,竟然没有表达出半分。“你……”刘临轩开口想要问问韩时安有什么打算。但韩时安明显比他更沉得住气,似乎那些准备就真的只是闲来无事的准备一般,没说出去也无所谓。“今日咱们三人难得凑到一起,我做东,请二位吃酒,如何?”韩时安看看刘临轩,又看看钟潜。钟潜还在刚才影射韩时安的惊慌之中,听说韩时安要请他吃饭,他当即就想要包揽下来。只是……他下意识的抓了一下钱袋子。他一家老小的吃用没有多少,京中抛费太大,这两天他收了点礼,又咬牙给人回了礼,这会儿不说捉襟见肘也差不多了。“这……”刘临轩这时候倒是冷静了一点,看了韩时安一眼,又看看钟潜,压下心中的种种念头,安慰对方。“韩状元有钱着呢!咱们可得好好吃他一顿!”钟潜想起家中的人说起李如意喝的冰镇乌梅汤。他的手缓缓放开,点了点头,跟着两人一道去了酒楼。三人要了包厢。钟潜再这样的地方吃饭的机会并不多。不过,也不知道以后,他又会不会保留这份本心。席间,钟潜还说起了家中女儿曾和他说起过李如意。韩时安倒是不知道李如意还见过钟潜的妻女。但李如意没和他说过,他也向来不问。等到吃过了饭,三人才互相分别。刘临轩还想要跟着韩时安一道走,被韩时安拒绝了。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等天黑透,陈江安深夜造访,带韩时安一个人入宫面圣。:()万时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