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一出口,周围便是一阵短暂寂静。
除了丁渺身旁那名刀客,这城中应当还有很多类似那花船船娘的狠角色,如果一切都如许秋迟方才所说,这些天下第一庄的弃子只怕对世间一切都怀着怨恨,尤其是对那些正常生活的普通人抱有恨意。他们认同丁渺并愿意追随他,定是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远比一般的江湖客难缠百倍。
其实大家都明白,不论是许秋迟逮到的人、还是先前回春汤引出的那些尾巴,都不过只是冰山一角、是堤坝将溃前爬出的蠹蚁。而从那红纸告示来看,三日后的冬至很可能便是敌人的行动日,也是他们定胜负的关键时刻。
悬而未决的感觉不好受,段小洲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有些冲动地开口道。
“猜来猜去也没个结果,与其这般被动,要我说,干脆在那告示旁另起一章,就说那樊统是胡说八道,整个九皋粮仓都被水淹了,哪有余粮可供他赐什么福米?再取了都尉的官印盖上,不怕那些人不信……”
“你疯了不成?”郑沛余一把将他拉住,语速飞快地提醒道,“粮仓出事造成的混乱不比疫病好到哪去,到时候都不需丁渺出手,城中也要大乱,还不知道那丁渺与樊统背后是否有朝中人撑腰,那些人生怕逮不到邱家的错处,你这样岂非自己送上门去?”
郑沛余所说字字在理。樊统打着祭天祈福的名头做事,甚至要实打实地放出粮米,真要是强加阻挠,说不定会被扣上一个破坏赈灾派粮、意图扰乱民心的帽子,到时候不止邱家,整个九皋城或许都要受牵连。
连月的大雨下得人心惶惶,郁州几处产粮大县损失惨重,而尽管不产盐铁、也无囤兵,风调雨顺的龙枢从来都是维系襄梁粮库的稳定后方,一旦九皋城沦陷,势必牵扯周围城池郡县,若走上同居巢一样的命运,更将成为焦土死城,未来数十年都将是一片荒芜,这对襄梁来说无疑是沉重打击,而此时若有外忧内患趁虚而入,便又是另一场避无可避的动荡灾难。
若想天下大乱,本就不必在太岁头上动土。堤坝千里毁于蚁穴,广厦万千坍于榫缺,唯有仰观星河、纵观千古才能顿悟,谁曾想过小小窠槽却是纽星天枢?一座与世无争的小城会成为四海升平的关键?
“那可如何是好?”段小洲苦恼不已,方才燃起的干劲又塌了回去,“我看他们是一早便想到这些,等着看我们笑话。”
“只能见招拆招了。”秦九叶望一眼众人面上神色,犹豫一番后还是决定说出实情,“不论如何,我们还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此番出了差错,官家的人指望不上,九皋要面临的就不只是人祸、还有天灾。可别忘了洹河边上的那些金丝雨竹。”
居巢海云竹开花许是与那年的大雨有关,而眼下九皋也方才经历过类似的事。竹子开花几乎没有征兆、也无法提前算到,可一旦发生便避无可避,像是老天有意降下天惩、要重演的居巢一样。而她有理由相信,丁渺正是因为早前从那些竹子中看出了什么端倪,才最终选择将矛头对准九皋、作为实施他“伟大抱负”的终极战场。
“我离开川流院的那天居巢落雪,三日后启程天下第一庄时雨雪止歇。从地文上推算,九皋最多还有半月时间便会彻底入冬、刮起北风。在此之前,如果我们不能掌控城中局面,只怕到时候……”
不论他们如何制住丁渺、将那些病患统统找出,送上足够多的汤药稳定病情,一旦竹子开花、花粉飘向九皋,谁也不知道这城中会变成何种光景。
秦九叶有些说不下去。她不想将自己噩梦中那些可怕的场面描绘出口,也不想所有人在此时就陷入恐惧无力自拔。
“现在不是还没到时候吗?”高全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有些平淡的语气,“督护将我们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一天。”
杜少衡闻言也坚定道。
“不错。当初我们答应过督护要守好一切的,就算是拼上性命,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一众小将纷纷表态,唯有林放没有立刻接话,反而看向一旁沉思中的许秋迟。
“二少爷以为如何?”
许秋迟环视四周,眉间有种故作惊讶的笑意。
“你们肯听我调遣?”
他言语中的揶揄之意不难品出,高全却一改先前态度,带头郑重回应道。
“我等数月前才与督护一同来到这里,而二少爷却已在这座城中生活了二十余载。都尉留下的城防水利图纸想必二少爷都过了眼,城中最新水路布防也都出自二少爷之手,高全恳请二少爷为九皋城中百姓出谋出力,与我等共渡难关。”
“高参将不必将我架在高位。”许秋迟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声音却比以往低沉许多,“我只是替我父兄前来还债的,敢问林大人,眼下城中还有多少能够调动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