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气恼他杀了唐慎言,杀了他就好,我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已被对方笑着打断了。
“你不是将他当做孩子吗?自家的孩子,怎么能不顾死活呢?不论何时,一家人总要整整齐齐才好,你说对吗?”短短一日一夜的时间,女子话说得比他还要多几分疯癫,语气却有种大彻大悟后的平静,“我觉得先前那样说话十分别扭,想要请你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你不介意吧?”
秦九叶说罢,抬手指了指桌旁另一把椅子。
她请他入座,就像那日他请她在戏楼中入座一样。只不过这一回,准备拉开一场好戏的人换成了她。
丁渺静静站了片刻,最终还是撑着竹杖走到桌旁、缓缓坐了下来。
有一瞬间,他们仿佛回到了那夜的璃心湖,两人平起平坐在船窗旁,像一见如故的挚友般畅谈人生理想,两颗心因相知而靠近,再无旁人打扰他们那一瞬间的交融。
然而下一刻,当他望见女子冰冷刺骨的目光时,这一切幻想便都消散了。
“先前我问过你,为何偏偏选中我,但你却顾左右而言他,一心倾诉你那令人作呕的理想抱负。我那时懒得追问你答案,这些天倒是自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是因为甲十三,对吗?”
她话音落地,房间中静了许久,丁渺的声音才响起。
“是公子琰告诉你的?他说我因甲十三受累、沦为塔奴、备受折磨,所以对他怀恨在心?”对方说到此处停顿片刻,望向她的目光中有种令人不适的宽容,“我确实恨他。但我若想报复他,杀了你岂不是更……”
“我何时说过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报复甲十三?”女子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倾诉,只是坐在桌边同他周旋说话似乎便耗尽了她的精力,她支起手臂对他招了招手,“我说话实在没有力气,你近前来。”
空气中有短暂的静默,她对面的男子显然没有料到这一遭,在这静默中思索着她做这一切的原因。
这是这些天她第一次要求他主动靠近,但他知道那不是为了变得亲近,说不定是为了更好地对他挥刀。但他还是照做了。
屋内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燥热,他能感觉到她微烫的呼吸落在他耳畔,病中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其实……我小时候从未去过夷春。”
男子脸上的神情顿住,他嘴角探究的弧度就停在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许久,他转动眼珠、望向那女子的脸,便发现那双黑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突然觉得那并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一把缓缓出鞘、不见头尾的长刀。
这一回,换秦九叶露出微笑了。
病痛令她每吐出一个字喉咙都如刀割一般,但她还是忍不住露出笑来。那是一种痛快淋漓的笑。
“我说,此前我从未去过夷春。前阵子去找狄墨凑热闹,是我第一次踏足天下第一庄的地盘。从后山潜入的时候,我曾在峭壁上望见过一处已经荒废的洞窟,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里面的景象当真令我终生难忘……”
“你胡说!那里早就被封死了,你们怎么可能会……”
他脱口而出的反驳突然一断,显然想到了什么。
“从那里逃出来的人自然有办法寻回去。”秦九叶的声音越发不急不缓,她要品味这把长刀一寸寸插入敌人身体中的滋味,“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公子琰当年以影使身份彻查此事时,应当就已经让人将那条通道封锁了,多年过去里面又为何会有尸骨?而且那些尸骨大都属于身量不足的孩子,尸骨腐烂程度不一,前后跨度少说也有五六年之久,就算是狄墨应当也不会如此秘密行事,我那时曾困惑不解,直到近些天才想到了一种可能……”
丁渺猛地站起身来,因呼吸急促而起伏的身体几乎紧贴着她的脸。她看不见他此刻扭曲狰狞的表情,她也懒得抬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