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很大,是地地道道的土房子,地上是砖头铺的,没有修补的痕迹所以地上坑坑洼洼,都是碎石头,墙壁还有发黄的裂痕,窗户上糊的一层纸也是破的,最外面的地方是用来晾衣服的,两侧摆着木制的水桶。
陈鹤年看见了人,有很多人,一个大院子里至少住了一百人,但这不是姜氏眼中的人,而是巢。
出现的在他眼前的巢全身都裹着一层黑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踩缝纫机,还有一些就坐在门槛的台阶下靠在墙壁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看。
他见到了很多人,又好像只看见了一个人,无论是面孔还是行为,这些人的眼睛都是一样的,都是空荡荡的黑色,和身上的纱一样,小得都装不进去一个人的灵魂。
院子里有树,风一刮就呼呼地响,叶子也掉了下去,有风的声音,还有掂锅勺的声音,那油泼上去很响,听起来是个大锅,不一会儿,灰色的墙顶冒出了一点白烟。
陈鹤年大概是经过了厨房。
姜皖径直往里面走,陈鹤年就跟着她。
直接走到最深处的院子里,这里有小孩,个子都不高,和巢不一样,身上穿着的是普通孩子的衣服,有男有女,大概是两岁到五岁之间,有的蹲在墙角玩泥巴用棍子戳蚂蚁,有的坐在台阶上,有的在捡地上掉的叶子,还有的看见他和姜皖,黑溜溜的眼睛就盯了过来。
他们的长相出奇的相似,甚至还有畸形长得可怕的孩子,这个院子里有二十个孩子,不笑也不叫,但陈鹤年只听见了脚步声,他自己的,还有孩子们走动的。
姜皖还在往前走,她走进这处院子带门的屋子里,那里面依然是披着黑纱打扮的巢,这里的巢手里要么抱着还不能行走的孩子,要么就正在孕育中,有个大肚子,有的正撩开衣服给孩子喂奶。
陈鹤年立即转过身去,自己默默走到门口。
姜皖却走到巢的面前,她伸出手,直接掀开这些人的头纱,她的举动是冒犯的,但没有人阻止她,巢没有反应,甚至没有看她。
姜皖挨个扫过去这些人的脸,一个接一个,她都看了一遍,连呼吸声都变得急促,她捂住了自己嘴,放下了最后一人的头纱。
喂完奶的人,将孩子放回了木床里,又重新把自己的脸遮住,坐在那椅子上,没有再动过,是在看他们么?他们没办法确定。
姜皖急忙忙冲出去,陈鹤年看见她扶着一棵树吐了起来,她身体里没有消化的食物,就吐出了一些干净的水,呕吐让她的眼睛变得通红,紧皱着眉,让她的五官变得更加刺目深邃。
有孩子看见她的举动,居然跑过来,脱掉裤子就跑到树底下撒尿。
姜皖很快就缓过神,她朝陈鹤年打了个手势,叫他往外走。
陈鹤年难得的没有露出厌烦的眼神,只是默默跟着她。
这里就是姜皖所说的出生地,她在找人,而她并没有找到。
陈鹤年猜想。
姜皖只是将他带到了一处墙角,这里是干净的,至少没有谁的尿渍。
陈鹤年不需要问,他知道她会主动说些什么。
姜皖说过,在这里不能说话,因为院子外面全是看守的鬼魂,它们能听见人的所有动静,所以她伸手开始在发黄的墙壁上写:我阿母以前就在那院子里,她先生了我的阿姐,然后是我。
我离开了两年,她现在不在了,大概是死了。
我原本叫姜十三,而我阿姐是比我大五岁的姜十三,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后来,我知道了一个被他们代代咒骂的女人——姜皖。
于是,我就有了新名字。
……
“那是什么?”左贺走在宽阔的石道上,仿佛已经和陈鹤年的所在地隔了好几座大山,他回头已经看不见影,他所在的地方才是姜氏祖地的范围。
左贺看见了红高墙和金色的屋檐,石道两侧还有练武场,里面有些孩子和少年,中央还摆着一个又矮又胖的木头人,它的嘴上涂着红漆,过分刺眼,眼睛画得又小又窄,身体又画着大红大绿的衣裙,这无疑是丑陋的。
它全身还插满了箭,他看见三五个男孩正提着木头往它身上砸,那大概是一种练习方式。
每个场地中间都摆着这样一个木头人,这很诡异。
姜皖。
直到他在最近的那个木头人的肚子下面看见了这两个字。
左贺惊讶了一瞬,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但他脑子一转,很快意识到这说的应该是历史上的那位昭平公主,而不是他认识的。
“我家用来驱邪的玩意,山里总有脏东西在,你怕不怕鬼呐?”男人回答。
“有点。”左贺回答。
“那你还不如我家的小汉子。”男人说道,“要真有鬼,他们这么大就敢上去干了。”
男人招了下手,男孩就围上来,先朝男人鞠了一躬,喊声爹以后,才蹦蹦跳跳地说:“我们才不会怕鬼!”
“又送吃的进来了?”男孩盯着左贺,翘着嘴哼哼两声,“爹,什么时候才能把山神喂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