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改命,臣有二法。”赵阴阳道:“其一,斩潜龙!”
“那潜龙便是殿下从辛奴库收的野驹,好马化龙,杀了他,可破此命局。”
“原是如此。”姜鹤年不怒反笑,他眼睛里下了细雨,涟漪泛滥,也许是高兴,也许伤悲,都是刹那间的事,太短太少。
“难怪赵公看他的眼神总与旁人不同。”他说,“他会成王?”
“是。”赵阴阳答:“臣见他的第一眼就看出,他身负真龙之气,与王上相同。”
姜鹤年笑了:“那他也会成为一位合格的帝王,与我父王一般。”他说,“既命数已定,何须介怀,赵公不告之父王,而将这些说与孤,难道真想让孤杀了他?”
赵阴阳摇头:“臣不敢拿国运儿戏,潜龙在世,必将扫荡风雨,姜朝昌盛,这正是臣想看见的。”
“是了。”姜鹤年只道:“既能给姜朝盛世,便是幸事。”
“殿下,臣来是为殿下您,臣仍是有一问。”赵阴阳托起伴身的长袍笔直跪下:“殿下可愿与臣入道?极阴之人,方有入道才可自救,臣愿助殿下改命。”
“赵公有意,孤谢之,但孤此生是太子。”姜鹤年淡淡笑之,“是储君,此命不改。”
赵阴阳问:“殿下已知命数,所求是何?”
姜鹤年道:“孤思忖,来日既促,何苦嗟叹?珍惜当下,便已圆满。”
赵阴阳叹出一口气,朝姜鹤年拜三拜:“姜朝有殿下,是百姓之幸也。”
“赵公,起身罢。”
姜鹤年抬手,他站起,移步至殿门,推开一看,殿檐遮挡了他头顶的穹光,让它只有院中树枝的缝隙里熙熙攘攘地穿过去,落在地上,落在人身上。
于林与姜皖站在院中,他二人连声喊道:
“阿兄!”
“主子。”
他们都笑着,像月牙儿飘到他的手上,是暖的,此刻此景,就刻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想。
如此,便是好。
只是于林,不只能是个武者,姜鹤年对他再无遮拦,二人相伴时,他会将批阅的周折念出来,谈及朝政,他看见了于林脸上的窘迫,青年促狭的晦涩之气和他不想丢脸的执拗都是鲜活的。
姜鹤年教他习字,于林耳听目染,后来他就上了战场。
东宫的孩子都长大了,于林战功赫赫,在群臣之中也是一贯醒目,是头牙齿锋利的狮子,姜皖杀敌万千,还自己招兵买马,组建了豹骑。
姜鹤年将战报书信一一保存,叠成了一座雪山。
父王身体日渐虚弱,病症缠绵,他站得越高,走得越远,姜王便一一卸去了他的担子,像个普通老者,一个帝王对儿子最大的宠爱便是将他培养成合格的储君。
姜鹤年对父亲心存感激,他有所感应,父王离去不久矣,而他的时间也短矣。
姜皖与于林皆在边疆,他去探望一次,知再分离便是永别,可他见所爱之人安康自在,早已无身后顾虑。
又一年,他于殿中观军报。
信上言,北牧溃退,姜军追击。
飞羽将军言:战必胜,攻必取,蛮夷可往,我亦可往!
狂言之后,他便深追北牧骑兵五百里至草原桓河。
姜鹤年见过他领军阵前的模样,骄阳逊色之,虎豹皆不敌,年轻气盛,自狂之。
姜鹤年只不能见证他称帝,当他登上宝座时是否也会局促无措,这是他心中一憾,他捏着那封信,怅然间,信纸被风卷了起来,从他指尖缝隙间吹去了殿外。
咚——!
宫中的丧钟敲响了。
三声过后,殿中的温度也渐渐冷了下去,他吐出一口气,在他眼前凝成了一片白雾。
他心叹,时间已到。
“孤知终有此日。”他平静地跪坐在几案前,衣冠洁整,一道黑影映在了他身旁的屏风上。
姜礼,本是个奋进的孩子,却被帝王伤了心,王氏自然和姜礼联手,他们在姜王病重时掌控了御林军,连带他东宫的人也逐一替换,他并未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