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扯开黄皮,抽出那张宣纸。
当于林看清那纸上短短一言时,他的眼睛已经死去了,只剩下浓墨般的漆黑,再无其他,他的身体是冷的,嗓子是哑的,他什么也说不出,道不清了。
那是姜鹤年的字迹,他认得。
信上只有三个字:留王氏。
“留王氏,留王氏……”于林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从疑惑到震惊,他翻过纸张,直到他的手指僵住,纸被绞出皱纹,他冷得使不上力气时,有些站不稳,身上的甲胄比千金更重,能将他压垮。
他的人包围皇城之后,王氏的人都被他发落了大牢。
王氏与姜礼一丘之貉,他还未处置,他想着,这些人都该由姜鹤年亲自发落。
然……
于林手里搅紧的不是纸,更像是他的心脏,他的肩膀震颤起来。
姜鹤年料想到会有这一步,留王氏能稳住朝堂。
留王氏。
于林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静静站在殿中,失神失魂,晃眼间,殿外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毫不犹豫地冲出殿门。
一看,来者只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谁允许你进来,滚出去!”于林怒喝。
“将军,您处置了姜礼,可如今宫廷已然乱做一团,大臣们心中不安,民心亦不得安定。”陈坷大夫拖着他那年迈的身躯,缓缓朝于林跪下,乞求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呐。”
于林记得他,他是姜鹤年的夫子。
“君?”于林一问,他拖着铠甲,走到陈坷面前怒声指责:“你曾是太子的夫子,如今要我称王,是将太子置于何地!”
“太子已亡故!”陈坷大夫声音沙哑:“那是老臣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他抛下了姜朝。”
“如今何人能称王?唯有将军!唯有将军您登上王位,方能不让姜朝毁于今朝。”
“姜朝?”于林嗤笑一声,微微皱起眉头,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迷茫与困惑。
“是我。”片刻之后,他像是突然领悟,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无奈又悲愤,亦有一丝疯狂,“是我……”他反复呢喃着这两个字。
于林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决绝,他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突然,他猛地一用力,将那页纸撕得粉碎,纸片如同雪花般纷纷飘落。
交虎符,提前收拢地方官员,放任姜礼和王氏联手,留下三字言,那是姜鹤年铺的一条路,王位拱手相让,是他的死路。
此刻,于林才相信,姜鹤年是真的死了。
“那祭司的预言成真了。”于林喃喃自语:“他信了。”
“他居然信了。”
他的声音如杜鹃啼血般凄厉,猛然间,抽出长剑,削断了自己的一缕直发。
于林站在夜下,当夜幕笼罩了他的全身,他的银盔宝甲失去了光泽,脚下的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他往殿外一步一步走去。
陈坷大夫沉默地望着于林的背影,看见他斩断的发丝落在眼前。
“于林已死。”他听见那未来的姜王最后沉痛的声音。
不日,飞羽将军于林登基,他习惯马背,坐上龙椅依然穿着将军的甲胄,他没有下令叫内廷绣朝服,也没有准备登基大典,战争让姜朝国库亏空,他以民生为由拒绝了繁琐的称王仪式。
王氏大族再次出现在大殿中。
王氏谋逆,此乃诛九族之大罪,然而于林却仅仅诛杀了王氏中的老人,对此举,陈氏极为不满。以御史大夫为首的陈作霖,于殿前慷慨陈词:“先太子为王氏所害,王上此举,岂不是寒了先太子之心呐。”
“陈公。”于林面色厉然,沉声道:“你可是在拿先太子压我?”
“老臣不敢。”陈作霖惶恐,连忙低头回应。
“陈公君前无状,来人,脱去他的乌纱帽,贬至岭南为太守。”于林沉声道,“若有人再犯,便以陈公为例,我绝不姑息!”
于林果断发落了陈氏一族为首的陈作霖,抬了王氏的年轻显贵。
那些妄图攀附陈氏发展党羽的苗头也被扼杀在摇篮中,于林并未偏袒姜鹤年的母族,后世的人都说,他是个马上皇帝,战场上染上的血腥气令人胆寒生畏,他那日,只于殿前对王氏道:“让我看见你们活着的价值,不然,你们便去九泉之下忏悔。”
于林坐在了那个宝座,他成了姜朝历史上唯一的异姓王,帝王冷漠无情,群臣叩拜他,世人议论他。
他照着记忆中那个人影,描摹,登基之后前朝大臣他善待之,宫中阶前甚少染血,他批阅奏折,整治官吏贪污,北牧在姜朝内乱时再度来袭,他亲征一次,也是他在战场上最凶险的一次,他不记得身上有多少刀口,他醒来时,跪着的医官如蒙大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