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手往墙上一摸,干干净净地粉刷着冷白色的墙糊,连灰尘都少有,上面没有泥巴印子,也没有细细碎碎的洞,墙角下连草都没有,脚踩的不是黄土,地上都整齐地铺了石头砖。
他家里还有一个很大的猪圈,里面有闹腾的三只白胖猪仔。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家,陈鹤年皱眉,原本怀念的情绪没了,变成厌恶的冷漠。
他们家是很穷的,种的东西都只够自己吃,换不了别的东西,屋子一代代往后传,已经很旧了,房顶少瓦,下雨都要滴水,他爷爷年纪大腿脚不利索,不好踮梯子补屋顶,想找别人帮忙还得拿鸡蛋换,他家里就两只母鸡,爷爷舍不得,他们就只能在雨天时避一避,更不会养猪!
即是用来对付他的幻境,却造得如此伪劣,陈鹤年站在院子里,脸上都蒙上一层阴霾。
“哎呀——”陈爷子突然一拍脑袋,他像是忘了什么事,急冲冲地跑进屋子里去,出来时拿来一个撮箕,里面装了好几把黄米皮都没剥掉的稻米,跑到拐角里的笼子外面,把鸡笼打开,抓起米往地上甩。
“我老了,都有点忘事咧。”陈爷子笑了笑。
鸡被放出来,至少有十几只,围在一起,个头又大又肥,咕咕地吃了起来。
陈鹤年看见了一只很显眼的大公鸡,鸡冠很红,它放着米不吃,抬起头眼睛看中了陈鹤年,直接提着鸡爪子就朝他冲了过去,提着嘴要啄他。
陈鹤年正巧心情不好,那鸡一冲上来,迎面就吃了他一脚,直接踹飞了,鸡毛都抖落一地,鸡灰溜溜地跑回笼子里去了。
“现在不怕鸡啦?”陈爷子瞧这一幕,直笑:“你小时候就被公鸡啄了屁股,当时哭狠了,非缠着我把它给炖了,那还是家里唯一的一只公鸡,后来还是去别人家讨了只鸡仔,后面才有鸡肉吃。”
陈鹤年听了,只是板着一张脸,他不太相信:“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
“那是你三岁的时候,你当然记不住。”陈爷子笑得满脸褶子,“小年呐,你能不能答应爷爷一件事呢?”
陈鹤年问:“你想说什么?”
陈爷子弓着背,小心询问道:“以后别忘了爷爷,成不成啊?”
陈鹤年其实应该生气的,一个假人有什么资格对他说这些话?更不该是这副迁就的姿态,像是一个被抛弃了,苦苦等着孩子们回家的老人。
可陈鹤年的心却像被人揪了一下,他久久无法平静,乌黑的眼睛在陈爷子身上打转。
他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孝顺的孙子,他将爷爷给抛弃了,跟了周羡之以后,他时常会生病,会做噩梦,他忘的也越来越多,哪怕是做梦,他也无法看清那张脸。
这是他十多年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清他爷爷的脸,他应该感激,哪怕这是假的,鬼使神差的,他承诺道:“我会永远记住你。”
我不会再遗忘,陈鹤年保证。
陈鹤年轻轻唤了声:“爷爷。”
陈爷子笑着应:“哎!”
陈鹤年恍惚地,有了一种心落实处的错觉,这让他变成一个沉默的呆瓜
陈爷子带着他从露天院子里走进屋,高高兴兴地上桌,“坐,坐下来吃。”
陈爷子盛了饭,拿了筷子先递给了陈鹤年。
“快尝尝。”
“爷爷啊,都没能陪你在六岁生日的时候吃一顿饭,爷爷现在补偿你,看,有鸡肉,还有甜瓜,鸡蛋,都是你爱吃的。”
“先吃个腿儿,多吃肉才能壮实哇。”陈爷子把菜往他碗里夹,苦口婆心地说,“你现在虽然长高了,但太瘦,小心大风一吹过来,你就被吹跑咯!”
“还有菜根,吃了好哇,现在肯不肯吃一口菜根?”
陈爷子不停把菜往他菜碗里夹,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陈鹤年还记得,他小时候就不喜欢这种绿油油,根又粗的青菜,他最多吃上面的细菜花,爷爷会特意挑菜花给他,但他又不想把难吃都给爷爷,也会忍着吃几口。
现在他嗓子像是哑了,不会说话,只会摇头和点头,陈爷子叫他吃,他就吃了,明明什么也没有,他也吃一股味道来,还是一样苦涩难吃。
如果爷爷还在的话,他们会不会就像这样?长大后能让爷爷享福,装修房子,挣钱买猪仔,每天都有肉吃。
陈鹤年其实懂了。
这就是他心里希望的,他幻想的好日子。
幻境将他记忆里的人拉了出来。
人是假的,也是真的。
因为陈鹤年记忆里的爷爷是真的,即使他自己遗忘了,但他的心没有。
“爷爷。”陈鹤年哑声唤了句,将头埋得很低,爷爷还是那个关心他的爷爷,但注定,他要亲手杀死他。
“乖乖。”陈爷子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