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她只与金玉书匆匆见过一面,但依她的观感而言,这不像是个心机深沉、城府颇多的人,寇骞又对他有救命之恩,只是要求他送自己一程罢了,没道理他都把自己迎上了船,却开始摇摆不定、试图毁约。
许是真的忙?
崔竹喧闭着眼睛,指尖在桌案上轻敲,静心沉思。
金玉书在运上一趟货时,被水匪劫去,船上财物、货物被洗劫一空,可于金氏这种体量的商户而言,亏了银钱事小,耽搁交货事大,他在中秋后被送离白原洲,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安抚订了货物的主顾的情绪,以宽裕交货期限。
而后,他该马不停蹄地去准备新货交差,但为送她,船须绕道虞阳,那备货的时间必然要更长,他必须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且不能将他与寇骞的交易暴露人前,否则,难逃一个商匪勾结的罪名。
这般想来,他确实要忙得脚不沾地。
“既是如此,便让表兄先紧着正事吧,待他忙完,提前派人过来知会我一声。”
侍女见状松了口气,忙将话题转开,请示道:“天色不早了,可要派人传膳?”
崔竹喧颔首,不消片刻,便有奴仆端着托盘进来,在桌案上布好餐食。
“船上不比陆地,食材有限,还请表小姐将就一二。”侍女的声音有些发紧,许是怕她因寥寥的三道菜而动怒,抓着木箸,便急急地为她布菜,“这道清炖蟹粉狮子头是厨子的拿手好菜,里头的蟹尤其新鲜,是在渡口时购置的,表小姐且尝尝。”
“公蟹?”崔竹喧垂眸扫过一眼,声音带了几分不悦,“公蟹肉质紧实,蟹黄少,精华在于蟹膏,但十月之前的公蟹不够饱满,口感欠佳。眼下九月中旬,正值吃母蟹的时间,你们的厨子却给我炖公蟹?”
“究竟是采买的奴仆认不出公母,还是你们那厨子辨不清雌雄?”
“许是,今日忙得乱了方寸,一时拿错了,”侍女脸色一白,勉强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将那块下乘的蟹撇开,转而去布旁的菜,“那、那尝尝这个,素烩三鲜丸。”
“汤色清透,而非稠白,不用尝也知道,难吃到了极点,我便是寻一个在酒楼洗了三年盘子的小工,也比这个好。”崔竹喧又看向最后一道菜,分明该选用七种绿色的时令蔬菜煮开勾芡而成的七翠羹,只用了葱、韭、蒜苗、芹菜,不过四种,她轻嗤一声,“不足七倒敢虚夸,连焉黄的菜叶,也好意思称翠?”
“你们还真是养了个好厨子,叫他滚过来,立刻!”
第41章041阴差阳错金玉书约我私奔。
“他大爷的,不知道哪里跑上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叫她一声表小姐,真当自己是小姐了?”
厨子骂骂咧咧地解了围裙,舀了瓢水净手,便急匆匆地跟着传唤的小厮过去,行至门前,未等及通报,就豁然掀开帘子,大步跨到正中,声音算不得恭敬,“表小姐喊我有事?”
崔竹喧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目光冷淡地落下去,“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瞧瞧,是什么眼瞎手拙的厨子,才会做出这么一桌上不得台面的晚膳。”
“有的吃就不错了,见天地挑三拣四!”厨子眼底一片愤愤,小声骂了几句,虽是压低了嗓子,但在气氛凝重、寂然一片的屋内,却是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各人的耳中,自然,也包括崔竹喧。
她微微挑眉,面上不见半分愠色,只是轻扯动了唇角,倏然站起身,端起桌案上的七翠羹,款款行至他面前站定,将碗高举至他头顶,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厨子登时眉毛倒竖,一根脖子涨得通红,怒呵道:“我是金氏的老人了,便是公子亲至,也要给我几分体面,你不要欺人太甚!”
“是么?”崔竹喧歪着脑袋,手腕翻转,温热的菜羹顷刻泼洒而下,泛黄的叶七零八落地黏在发间,汤汁漫溢过颅顶,顺着额角、鼻梁淌了满脸,连带着一大片衣领也一块儿晕湿,好不狼狈。
她目光掠过他紧握着的双拳,一副蓄势待发、随时要抡起的模样,又看向他赤红的、恨不得生剜了她的眼睛,眸中带了几分嘲意,手指一松,瓷碗就自高处跌落,踉跄了几圈,倒扣在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