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柄如同初生婴儿般纯净的白伞,连握在她掌心的伞柄与撑起伞面的伞骨都是不染纤尘的白。
凝辛夷将撑伞的手高举起来,摊开掌心。
那柄撑开的伞开始在她的掌心旋转,无数条白色的流苏从伞面边缘垂落下来,逐渐随着旋转重新飞扬起来,在半空化作千万条动线。
日光渐盛,那本应薄透的伞面却好似无法被照透、甚至无法被照耀的白玉石面,随着伞面不断加快的旋转,连投落地面的影子都开始变淡。
凝辛夷另一只手掐诀,并指落于额前,闭上了眼。
无数纯白的纸蝴蝶从伞面幻化出来,顺着风的方向飞去四周,有的停驻地面,有的飘落半空,也有的振翅,飞往目光所不能及的更远处。
一只蝴蝶的振翅不会有任何声音。
但这么多蝴蝶,便汇聚成了一片汪洋般的蝶海。
蝶海淹没白沙堤,再涌向更远的彼方,比目之所及还要更远一些。
白纸蝴蝶又被称为忘忧蝴蝶。
凝辛夷手中这柄洗心耳专用的白伞,自然也叫忘忧伞。
忘忧,忘怖,忘一切苦。
金色为忧,红色为怖,黑色为苦。
蝴蝶所落之处,会带走一切忧怖苦闷。
蝶翼震颤,落于万物。
然而落在白沙堤的那些忘忧蝴蝶的蝶翼始终纯白如初。
渺无生息之地,自然无忧也无怖。
蝶翼舒展,飞往更远方。
重新匿于阴影之中的玄衣有些怔然地看着那些翻飞的白纸蝴蝶。阳光耀眼,几乎要将蝴蝶的蝶翼照耀成有些透明的金璀,好似易碎的琉璃。
他知道,只要自己收敛三清之气,伸出手来,让那些蝴蝶落在自己身上,他便可忘忧忘怖,再忘记所有一切的苦难。
可是他不能。
所以他只能静默的凝立在阴影之中,近乎痴迷地盯着那些蝴蝶从他眼前掠过,飞向更远的地方。
再远一些的地方,谢晏兮早已翻身上马,但在这一刻,他似有所感,倏而勒马,折身去看,却见那片白纸蝴蝶已如烂漫山花,开遍整个白沙堤。
他神色淡淡,目光仿佛要穿透风扬的尘埃,落在无尽远方。
他目力极好,自然也能一眼看到,那些山花落处,终有一处,蝶翼沾色,变成了千万白纸蝴蝶中不起眼、也是最醒目的一点金红染黑。
谢晏兮倏而掉头。
元勘和满庭一个急刹,落来惊疑不定的目光:“师兄?!”
“你们先走。”瞬息之间,他已经做出决断:“不要停,无论背后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第26章
元勘大惊失色,一时连称呼都忘了改:“师兄,你要去哪里?你如今有伤在身,万不可一个人涉险!”
谢晏兮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你也还记得,我是你师兄。”
元勘会错了意,一把捂住嘴:“是公子!下次我一定改!”
谢晏兮摇了摇头,目光依然落在极远的彼方:“我是说,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元勘不解其意,下意识想说,不是为了平妖戡乱吗?不然还能为什么?看白沙堤的风景?
但话到嘴边,他又倏而意识到,谢晏兮所指的,并非是白沙堤。
他话中的这里,指的是扶风郡,谢府。
他当然不会忘记,他与满庭追随师兄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元勘心底一凛,还想再说什么,谢晏兮却已经扬鞭而去,他甚至嫌贴了神行符的马还是太慢,起身一纵,身形如鬼魅般消失。
马背一空,马匹颇为受惊,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叫,元勘咬牙再三,还是忍住没有追上去,和满庭对视一眼,到底还是依从谢晏兮的话,向着谢府的方向纵马。
片刻,元勘突然反应过来:“不对,等等,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和白沙堤又有什么关系?况且,难不成还要让凝家小姐再等他一遭?才等了一次就已经发这么大脾气了,师兄若是三番五次这样,可怎么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