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勘有些气喘地迈入客栈大门,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茶,这才道:“邪门,太邪门了。”
他向着谢晏兮和凝辛夷分别行了一礼,这才道:“公子觉察到三清之气的波动后,我便追了出去。王家大院明明就这么点地方,少夫人踏足过的痕迹也不难追寻,但我硬是在里面转了十七八圈,简直就像是入了什么迷阵!”
“不过这十七八圈也不是全无收获。”元勘的气息终于平顺了许多:“别的没找到,墙角我倒是听了很多。”
不得不说,元勘这一趟虽然连大夫人的那间院子在哪里都没摸到,却带回来了许多宗卷档案上没有的信息。
譬如那位住在宁院的大夫人本命叫做姜妙锦,也是定陶镇人。嫁给这王典洲后的前几年还算是琴瑟和鸣,然而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夫妻两人之间逐渐不和,王典洲也开始不断纳妾,而且这人纳妾,还要许那些妾室以真正的名分,在府中以夫人相称。
元勘语速飞快,转述那些侍女私下的小声交谈时惟妙惟肖:“管事的嬷嬷说,王家大院这美妾是一个接一个迎进府,只可惜各个都是有进无出,这种死于非命的事情可不止一次了。”
“又有另外一位嬷嬷脸色苍白,说,莫不是宁院那位姜大夫人阴魂不散?毕竟那姜大夫人生性善妒,手段性子都激烈无比,发作起来很是癫狂,据说之前院里就有好几位美妾和貌美的侍女都被她用各种借口辱骂责罚过,而且据说那些人……”元勘倒吸一口冷气:“都死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元勘从牙缝里模拟出尖细的声音:“要我说,那姜夫人就是个邪门的,外头那些说咱们王家大院见鬼的事情未必都是假的,说不定就是被姜夫人害死的那些人的冤魂!”
“这人说完后,还有一位管事说,少胡说八道。”元勘的声音低沉下来:“老爷都找了报国寺的高僧来,将姜夫人的院子封了,还贴了一张巨大的镇字符在上面,一切魑魅魍魉都不得出,咱们王家大院早就清净了,那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你们少在那儿自己吓自己!”
凝辛夷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么这位姜大夫人又是怎么死的呢?”
“恶事做尽,恶有恶报,灯尽油枯,据说是病死的。”元勘说完,又急忙抬手向上,补充道:“这些都是我听来的,与我元勘的真实想法没有关系!”
凝辛夷抬手,重新将王典洲的宗卷翻了一遍:“这位姜夫人的死亡时间是……一年前?”
从这个时间点来说,事情的确有些微妙的了起来。
王家大院中的那些关于女鬼的传闻,也的确是在一年前左右的时间开始愈演愈烈的。
凝辛夷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了坐在稍远处空桌边的菩元子身上。
这位自称出身报国寺的和尚自从见到了阿渔的死后,就变得有些神游天外,魂不守舍,素来极是敏锐的他,连凝辛夷的目光在他身上落了这么久,都没有察觉到。
“菩元子上师。”凝辛夷唤了一声,问道:“请问当时被请来做法镇魂的,是报国寺的哪一位高僧?无风不起浪,既然封了镇字符,难道这王家大院中,真的有妖祟作乱?”
菩元子猛地惊醒过来。
听到这个问题,他的面容明显变得更憔悴了些,口中叹息不断,下意识竖起手掌,口呼一声佛偈,这才缓缓道:“老衲本不想提此事,但既然诸位施主都已经知道了,看来今日这事情是非说不可了。”
“等等。”谢晏兮却止住了他的话头,菩元子有些愕然地望过来,却见他的指间竟然捻了一根巫草:“巫草占真,希望上师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不打诳语。”
他指间灵火一燃,巫草尖升腾起一抹幽蓝的烟,将他望过去的目光变得更幽深:“谢某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上师不要介怀。”
菩元子:“……”
菩元子的表情明显空白了一瞬,显然完全没想到竟然还有人用巫草做这种事情。
一直抱剑立在一侧的玄衣也不动声色地变幻身形,封住了他所有夺门而逃的可能性。
菩元子苦涩地在桌边坐了一会儿,这才语出惊人道:“镇字符,是我封的。”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谢晏兮手中。
巫草垂垂,没有任何异动。
菩元子所说,是真的。
“但此事与元勘小施主所听说的,完全不一样。”菩元子叹了口气:“因为请我来给大夫人的宅院上封这道镇字符的人,不是王典洲王大老爷,而是你们口中十恶不赦的那位姜妙锦姜大夫人自己。”
第84章
暮色层染,云福客栈的窗户被风吹开,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雪沫漫卷进来,大家这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已经积了一层薄雪。
定陶镇覆了一层薄雪,从窗口望出去,只见群青山也白首,那报国寺的黄墙黑瓦被风雪遮盖,却更显得高高在上,不惹凡俗。
报国寺在山上,菩元子在山下。
元勘盯着谢晏兮手里的巫草,半晌,才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还真是报国寺的高僧?”
程祈年紧紧盯着菩元子:“上师的意思是说,这姜大夫人的宅院里,是真的有妖?”
易容伪装的老僧神色戚戚:“流言蜚语,众口铄金。姜大夫人的宅院中到底有或是没有妖祟,在很多时候,并不重要。姜大夫人只是想要自证清白,告诉所有人,这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
听到这里,凝辛夷已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凡出身世家之人,谁能没见过这些后宅阴私。
便如她,当年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在马车上睡一觉,醒来便能见到阿姐,却不料马车越走越是颠簸,等她有些懵懂地意识到不对,掀开车帘时,扑面而来的,是漫天风沙和枯枝遍布的逼仄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