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可还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觉得凝辛夷要认出他来。
她说想要看面具,目光却落在他的眼瞳上,再慢慢滑落在他的下巴,仿佛在探究地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
凝辛夷确实在看他。
总是带着那样狰狞威严的大傩面具的身影几乎就要和谢晏兮重合,可那些其实才过去三四年的事情,对于重生的她来说,却仿佛已经是雾里花。
朔月梦里的相逢太过惨烈,即便那人赫然便是善渊师兄,可她下意识不想让那一幕和任何人的身影重叠。
要说起来,善渊师兄和谢晏兮的确并非全无相似。
比如虽然她从未见过善渊师兄真正出手,可他教她剑时,自然而然会有剑意从指间溢散。
他的剑和谢晏兮一样爆裂到暴戾,揽起的剑风里也带着天然的炽热,仿佛要掀起燎原的火,焚尽一切。
可她之所见,善渊师兄的一切到底是克制的。
他极寡言,音色微哑却温柔,与他的剑意仿佛两个极端。
谢晏兮这个人却并不一样。
虽然现在与自己的相处还算愉快,是一个很不错的合作对象,但他初识之时嘴毒又讨厌,满身心眼子,周身更会时不时流露出来世家子特有的傲慢,比自己出发之前阿姐凝玉娆所描绘的样子还要更甚几分。
和她记忆中冷漠自持却又难掩温柔的善渊师兄没有半点相似。
最重要的是,如果善渊师兄真的是谢晏兮,彼时在三清观时,他根本没有任何向自己隐藏身份的必要。因为对于那时的他们来说,谢晏兮乃是她未来的姐夫。更何况,如若真的是他,那么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应该认出来,她根本不是凝玉娆,而是凝家三小姐,凝辛夷。
凝辛夷定了定神,将所有的可能与不可能都在心底盘点一遍,看着谢晏兮捻起递到自己面前的面具,却没有接:“你可认识这面具的主人?”
到底是起了几分难掩的狐疑。
可话出口,不等谢晏兮说话,凝辛夷倏而又开口,仿佛在反驳自己方才那句话:“算了,你们都师出三清观,以他的声名,若不认识才反而奇怪。”
谢晏兮张了张嘴,却竟然没能说出口半个字。
他什么声名?
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什么样?
凝辛夷抱紧自己怀中的黑釉瓷枕,仰起一张素白的小脸,看向谢晏兮,瞳中是一片纯然的黑:“不必回答我的问题。善渊师兄若是想见我,自然会来,他若是不想,一定有他的理由。”
谢晏兮所有的动作都一顿。
屋檐上,将那枚大傩面具故意扔落下来的谢玄衣也是一怔。
黎明的第一缕光将要到来,万物都显得躁动,像是要开始苏醒。
万物里,自然也有那些难以言明却无法抑制般破土而出的心绪。
凝辛夷抬手想要触碰那张面具,将要触及,却又缩回了手,认真道:“这是对他来说很宝贵的东西,如果是他遗失的,还请你们帮他收好,若是他赠与你们的,也请你们不要这样乱扔。”
她字字句句都是缱绻,看着那张面具的神色更是谢晏兮和谢玄衣都未见过的留恋,她像是在怀念一场不想醒来的美梦,她也在梦中,却唯恐惊扰梦中人。
谢晏兮定定地看着她。
他分明便是那位梦中人,是面具的主人,此刻却什么都不能说,一丝情绪都不能流露。
“你和他很熟?”谢晏兮看着她有些颤动的睫毛。
凝辛夷想说很熟,想说自己的剑便是他教的,也想说若是他们见到善渊师兄,代她向他问好。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凝玉娆不应该在三清观中见过善渊。
所以她笑了笑,偏过脸:“怎么会,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只是善渊师兄惊才绝艳,声名赫赫,偏以此面具遮掩,让人分外印象深刻,我自然希望他能得偿所愿,万事顺遂。”
万事顺遂。
谢晏兮忍不住牵唇笑了一声。
他分明已经脱下了面具,可面具却依然带在两个人身上。
这是多少有些荒唐的一幕。
他带着面具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不过是三清观闻真道人座下的一个符号,一个所谓的首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