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我也不会退缩的。”陈数道:“这不是最完美的结局,但也不是最差的结局。王典洲死了,赵宗的乌纱帽也丢了,这定陶镇中,这王家大院里,不会再有生不如死的药人女子,也不会再有这么多的罪恶和污秽。我陈家为王家奴,到我已是第八代,便是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敢去面对我的祖先。”
他笑了起来:“如今这般,已经很好。”
“王家是没了,但人间却多了一块干净的地。”陈数道:“大夫人……她若是知晓,想必也会觉得欣慰的。”
他身上最贵重的这套衣服已经在地动山摇中被弄脏,有泥泞污渍停留其上,但他却觉得,他这一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干净。
“陈数。”凝辛夷倏而开口,叫住了背影看起来已经苍老了十岁不止的男人。
带着木枷锁链的男人古井无波地回头,不知何时,他竟一夜白头。
凝辛夷的目光越过宁院的大门,落在那片枯槁的竹林边,问:“你一直都可以从竹林之外看到宁院,对吗?”
陈数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微微拧眉:“竹林有缝隙,自是可以。”
言罢,他苦笑一声:“少夫人是看到了我每次路过之时,都要故作无意地多看宁院一眼吗?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睹物思人,我的确看了。过去是想或许有机会能看到大夫人一样,便是看不到,只是看到她的院门,我心便已经慰藉。至于后来,每一次看,都会加深一点我内心的仇恨,我内心复仇的欲望,我想要杀了王典洲,杀了王家所有人的念头。”
“不。”出乎他意料,凝辛夷却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他尚不能明白的叹息:“我是想说,陈数,你能看到宁院,但同样的角度,我看不到。”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声音轻得像是竹叶落雪,再落地:“这世间,只有你,可以看到。”
陈管家愣了片刻。
他几乎是僵硬地扭头再看向了竹林的缝隙之中。
一场大战过后,宁院尤在,他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深切地意识到,这一次,院中的人,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她已安息于天地。
他的嘴唇翕动,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复杂,最终,种种情绪终于爆发,堆积成了他的一声恸哭。
陈数泪如滂沱。
凝辛夷不再看他,转身而去。
将要提步迈出宁院时,凝辛夷脚步微顿,轻轻“咦”了一声。
一株淡紫色的小花从窗棂的缝隙里探头出来,随风摇晃,恰好照耀到夕阳散尽前,最后一缕光。
第102章
“王典洲失败了。”
“谢家大公子不愿意继续向我们供应何日归。”
“王家人已经全死了。”
“并蒂何日归的妖丹也落在了谢家大公子手里。”
高平司空家。
一只虚芥影魅张开嘴,喑哑地吐出这些话语,旋即便如一团烂泥般坠入影子之中。
“没用的东西!”年轻公子身着一袭松散的抱衣裹衫,闻言,他一脚踹在了桌子腿上,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焦躁:“这王典洲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不足惜!”
“迟儿,冷静。”主座上的男人面沉如水,他长相本就偏阴柔,偏又面白无须,唇红齿白。皱纹将他的脸皮再拉长一点,便显得他的眼睛与眉毛愈发细长,说话时宛如毒蛇吐信:“扶风谢氏昔日何等威风,谢尽崖说一句话,整个南地的风都要为他停一停,难不成你还指望过王典洲这种粗鄙商贾能说服谢家大公子?”
“那又如何?谢家的血都快要把扶风郡城淹没了,爹啊,今夕早已不是往昔,看你被谢家吓得。”冬日还着轻薄裹衫的年轻公子正是司空家唯一的公子,司空不迟。
司空家主司空遮子嗣困难,老来得子,只得这独一苗姗姗来迟,却偏起名为不迟,足以可见此子在他心中的珍贵程度。
司空不迟言语之间都是对司空遮的不以为然,这位面色阴沉的司空家主脸上却没有半点愠色,只道:“若今夕是往昔,你以为我敢在扶风谢氏的眼皮子底下搞这些手脚,永嘉江氏敢把手伸得这么长?”
“啧。”司空不迟又极为暴躁地踹了一脚椅子腿,这一次,他脚下不自觉带了外溢的三清之气,那椅子顷刻便四分五裂,发出一声巨响。
有侍女战战兢兢上前来收拾,便听司空遮道:“三清外溢,近日修行又有懈怠?听闻那谢家大公子已至合道化元境,你对上他,又有几分胜算?”
司空不迟在那貌美侍女的腰上捏了一把,又放到鼻前闻了闻,才道:“自然是十分。”
司空遮挑眉。
“我有爹,有司空家为我后盾,更有永嘉江氏挡在最前面,如今爹又告诉我,我们的头顶上,乃是神都那位贵人。”司空不迟摊了摊手,极是傲慢地笑了起来:“我与那谢晏兮,不亟于瓮中捉鳖,釜底抽薪,凭他,也想和我斗?”
司空遮终于笑了起来,只是他如此面相,常年纵虚空影魅这等阴邪之物,笑起来也显得渗人:“吾儿如此通透,为父便也放心了。不妨告诉你,返魂丹一物,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我们真正需要的,不是妖丹,不是那颗返魂丹,王家的灭亡早在计划之内,他们知道的太多,便如王家那位夫人,早就该死了,谢晏兮不愿合作也在意料之中。”司空遮慢条斯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