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兮没理他。
闻真道君于是径直继续道:“那缠臂金不是你娘留给你的吗?据说一共有十二圈,便是所谓的十二道,可以保你十二次性命,毕竟以你的体质,受点儿小伤都要将养许久……”
说到这里,闻真道君的目光又顿住了。
他终于翻身而起,从此前有些乱七八糟的坐姿变成了探身向前的模样:“哟,受伤了?”
谢晏兮淡淡“嗯”了一声:“这点小伤,还不至于以缠臂金相护。”
这话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自幼便看着他长大的闻真道君。闻真道君坐在那儿,一双眼终于在谢晏兮四下活动之时,展露出了些异样。
那双眼的眼瞳好似有些迟缓,跟不上谢晏兮的动作,左右上下都要慢上一拍,便显得颇为古怪,好似动作言语与目光并不相合。
但那双眼却还没有失去“看”的功能。
虽然慢了一点,却足够闻真道君看清谢晏兮。
看清他的缠臂金不在自己身上,看清他身上有伤,再看清……
闻真道君的脸上逐渐收了那股吊儿郎当,他甚至看了谢晏兮一会儿,才敢开口:“缠臂金也就罢了,你的三清之气是怎么回事?”
谢晏兮的动作一顿。
便听闻真道君匪夷所思道:“阿渊,你老实告诉我,这趟出观下山,你究竟遇见了谁,做了什么?难不成,你竟是机缘巧合,见到了方相族人?”
不等谢晏兮回答,他却又自己连连摇头,否定道:“不可能,这世上哪里还有方相族人,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可……可你这三清之气又是怎么回事?”
眼见闻真道君开始喃喃自语,不住地绕着他转圈,那双本就已经不甚健康的眼中开始混沌,似是又要起卦,谢晏兮终于忍不住拧眉,打断他,问道:“什么方相族人?”
第110章
闻真道君的絮絮叨叨终于被谢晏兮打断,他像是这才想起来什么一般,“哎呀”了一声,拍了一下大腿。
“为师竟是从未与你提及过。”闻真道君摇头晃脑:“但也不怪我,实在是方相族人的足迹早就不可查也不可追了,为师怕你为了这点微末的希望,非要去那极北之地追寻一线可能并不存在的生机,这才三缄其口,为师忍得也很辛苦啊!”
谢晏兮一眼看穿:“师父每次心虚的时候,话就会格外多。”
闻真道君:“……”
谢晏兮继续道:“忘了就是忘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怎么说话呢!”闻真道君拍案而起:“你生而便因为这虚无缥缈的命格被遗弃到我这荒山野岭来,不苦吗?这离火日夜灼烧,不苦吗?如今终于有人可以缓解你日夜的痛苦,让你睡一个好觉,怎么就成了大不了的事情?你且来与为师好好说说,你下山以后,究竟遇见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
谢晏兮面上不辨喜怒,像是完全没听懂闻真道君在说什么,也无所谓他说的那些什么苦与不苦。他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散漫道:“你不是会卜,爱卜吗?这等小事,你起一卦就知道了,何必问我?”
闻真道君饶是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冷淡又嘴毒,三句话里崩不出来一个好词儿的模样,此刻也忍不住一弹指。
卜卦用的巫草变成了锐利的针,向着谢晏兮的方向急射而去!
谢晏兮一抬手,将那根巫草稳稳夹在了食指和中指之间,轻巧卸了上面的力,于是那根巫草在他的手中又恢复了柔顺的模样:“师父火气还是这么大,这样下去,眼睛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闻真道君:“……”
想逐客了。
但舍不得。
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吧,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事。
或者说,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能用应声虫交流,三清观虽在山中,却也不是什么闭塞荒芜之地,传讯虽然慢一点,却也足够。
给凝辛夷所说的并蒂何日归一事,不过是托词而已,闻真道人是他的师父,若想请卜,何需专门走这一遭。
是他自己想来。
他下山本是为了治闻真道人的眼睛,救他的命。可那颗妖丹分明都已经在他的手里,他却因为一己私欲,将最绝佳的机会拱手相让。
如若不是他的私心,闻真道人此刻或许已经被治好,他也可以如从前那样住在三清观,随闻真道人继续云游四方,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还如同从前。
所有这些思绪在他脑中翻涌,抬眼时,谢晏兮却只说:“没什么,来看看你最近老不老实,有没有嫌自己瞎得不够快,又起卦了。”
好好儿关心的话语,从他嘴里出来,就像是在骂人。
和这个徒弟相处了这么多年,闻真道君早就能做到老神在在地自动过滤其中刺耳的部分,领会他的言下之意:“不瞒你说,瞎得还是有点快。阿渊,天下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