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兮失笑,她的这一眼鲜活又明媚,与过去的样子大相径庭,让他看着她的眼神不自觉便带上了他自己或许都未曾觉察的温柔,只是还要再说什么,却见凝辛夷竟然不过片刻便已经呼吸均匀,显然这一路颠簸,她虽然在马车上,却也还是感到了疲惫。
不多时,程祈年也闭上了眼,他身上有毒未解,比平时更容易疲乏。
直到此刻,谢晏兮才将目光从凝辛夷身上移开。
看向屋外的时候,他的眼瞳中的温度已经全部散去,只剩下了一片冷冽和不耐。
元勘和满庭似有所觉地看了过来,却见谢晏兮起身,向着他们比了一个让他们留下看护住这里的手势,便掠了出去。
他身姿轻盈,却并非追着谢玄衣的方向去看那男子的去向,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
等到拉得与戏台和墓冢足够远,他才停下了脚步,冷冷道:“还没死绝吗?”
一道身影有些扭曲地浮凸出来,那人对着谢晏兮行了大礼,只是那礼,却是前朝觐见皇子时的大礼。
谢晏兮一剑扫了过去。
剑气却穿过了那道影子,在地上拉了一道剑痕。
“学聪明了。”谢晏兮冷嘲道:“永嘉江氏的偃术,倒是被你们学了个十成十。”
“三皇子殿下说笑了,永嘉江氏本就忠于大邺。”那道身影开口道,声音有些缥缈:“大徽禁偃术,大邺可不禁。”
谢晏兮对这个称呼毫无反应,只是眼中的杀意更重了些:“大邺都亡了十年了,还在心心念念你们的大邺。我来给你们提个建议吧,不如你带着你那些所谓的旧部,直接渡江杀去北满,能多杀几个北满的蛮子,也算是给你们的大邺祭国了。”
那身影也不恼怒,只叹了口气,道:“若殿下即刻跟着老臣走,老臣渡江去北满祭国又如何,吾等为了殿下九死不悔。否则怎会在殿下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以后,还要冒着身死的危险,再来寻殿下。”
谢晏兮眼底冷嘲的意味更浓:“真不怕死,还学什么阴邪的偃术。”
“先皇曾说过,世间大多修行之法,不过条条大道罢了,他说阴邪,才是阴邪。所谓正道与阴邪,都是坐在皇位上的人说了算。为我所用之法,便不是阴邪。”那身影振振有词道:“若是殿下不认同,也还得殿下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才能说了算。”
颠三倒四,翻来覆去,竟是不离让他扯着大邺的名号复国之事。
谢晏兮面沉如水,袖下的手却在不住地掐算。
施展偃术总有个范围,他之所以还在这里听这人说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算出他本体的具体方位所在,一剑斩之。
然而下一刻,便听那人轻笑了一声:“是了,差点忘了今日来的正事。听闻殿下正在追查一味名叫‘登仙’的药,身为臣子,自然也要助殿下一臂之力。”
谢晏兮掐算的手指蓦地一顿,看向那道身影的眼神变得愈发凌冽:“公羊春,你想死吗?”
这道不惜学了偃术也要接近谢晏兮的人影,赫然竟是前朝大邺的左相公羊春!
他神色不定地看着公羊春的偃影片刻,倏而意识到了什么。
前朝大邺,并不允许修士入朝为官。
那么左相公羊春又为何能施展偃术?!
“殿下千万不要多想,老臣不过顺势而为,在这其中推波助澜了一番而已,若非人心贪婪,吾等便是舌灿莲花,又有何用?”公羊春笑呵呵道:“为了大邺,为了殿下,老臣这条命不足为惜。但殿下不妨猜猜,这登仙药,最终都流入了哪里?最后的获利之人,又是谁?”
谢晏兮的掐算一断,再重新去算,却竟然捏不准公羊春的方位了。
公羊春的身影开始变得更虚幻了一些:“殿下方才肯为那些大邺的将士点燃长明之火,老臣心中甚是慰藉。可转眼老臣又见殿下虽然假冒身份,却与出身龙溪凝氏的夫人看起来甚是亲昵,老臣心中实在担忧极了,生怕殿下假戏真做,动了真心。忠言逆耳,可老臣不得不提醒殿下一句。”
“当年龙溪凝氏拥立姬睿登基之时,我大邺的长德皇宫之中,血流成河。你猜猜,里面有多少是凝氏的血,又有多少,是姬家的血?”
“姬渊,虽然你从不肯承认你是大邺三皇子,但你身上流的血与你现在的这位夫人可是字面意义上的,血海深仇。”
第132章
凝辛夷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许是草垛太薄,也或许一路颠簸,又或者是刑泥巴的那几个故事初听时尚且无奇,但与这一路的见闻遥相辉映,竟是惹得人忍不住陷入沉思。
这几个故事,究竟有何意?
这里发生的事情,与千里之外的报国寺又有什么关系?
村中若是真的如刑泥巴的故事里那样,已经被征兵征到一个男丁都不剩,方才与他们说话的那人又是谁?为什么他来的时候,石头就会发热?
蛊虫上附着的数道人息,一人可以抵数十人的徭役,有四五十颗心脏的肚子,被蜘蛛网束缚住的村民……所有这些,都像是压抑在这个村子上空难以言说的幽秘恐怖。
怀着这样的心思,凝辛夷的梦也变得光怪陆离。
她先是梦见了自己体内的封印的妖尊变多,冲破了她身上的那道封印,有一只跑到了凝玉娆那里,让她阿姐性情大变,还有一只冲到了谢晏兮面前,被谢晏兮一剑杀了,然而那妖尊的躯体太过巨大,从伤口处崩出的鲜血却将谢晏兮淹没,等到她好不容易把谢晏兮从血海中拖出来的时候,谢晏兮抬头看她,脸上却多了一张善渊师兄的面具。她有些生气地想要把那张面具揭开,然而她揭开了一层,下面却是另外的傩面,如此层叠,好似无论如何她都看不到他的真实面容。
然后她又梦见出嫁那一日,谢玄衣赶来背她上花轿时,她凤冠的流苏从盖头下面垂落,搭在他的后颈,她扶在他的身上说谢谢,谢玄衣却道:“阿橘,如果我有事骗你,你会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