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思急转。
这一处住所并不隐蔽,她因为不学无术、骄纵跋扈而被流放到东序书院思过养性之事,在神都从来都是嗤笑她的谈资,并不是什么秘密,若是有心人来书院中询问,只要找到年长一些的座师,都可以带路到她所住过的这一隅小院。
可也正是如此,寻常人都会觉得她理应憎恶此处,就算路过也就不会多看这里一眼,又怎么会在这里为她设下杀阵?!
此人对她了解至深,究竟是谁才——
念头不过一个瞬息,杀意已在咫尺。
上一次,她在宁院遭遇杀阵时,正是衰弱之时,不得不借三千婆娑铃中的嗔痴怒恶之气充盈三清之气,也正是如此,才导致她在溯回之后,反噬得比以往还要更加严重,失明许久。
但这一次,她已不同往昔。
凝二十九藏在高树之上,冬日枯枝败叶,身形难藏,他小心翼翼将自己潜在影子之中,探出三清之气。
无数弓箭手隐在小院周围的屋檐之下,只等听他一令,便万箭齐发。
双楠村的刺杀失败后,他回禀了凝玉娆,凝玉娆听完整个经过,尤其是谢晏兮舍身挡剑后,久久不语,只是末了,让他对谢家暗卫放出了谢尽崖还活着的消息,并让他回来。
可是他不甘心。
自入凝家暗卫以来,他虽排行二十九,境界身手也不是最高深的,但若以杀人人数、任务成功数来说,比得过他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否则那柄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无色剑,又怎么会在他手上。
他还从未经受过这么大的挫折。
所以,他还想再试一次。
反正最终都是要栽赃给谢尽崖,刺杀一次还是两次,又有什么区别?
一个人可以从杀阵中逃出一次,难道还能逃出第二次?
更何况,他这一次挑的,正是她最是失魂落魄至极,她从长湖中出来时,眼神飘忽,神色宁寂,全然不复往日明媚,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也多亏他常常随侍于凝玉娆身侧,才能从凝玉娆只字片语的感慨中得知,神都所传之事皆非事实,三小姐从来都不是会被困于一隅,心生愤懑之人。正相反,远离了息夫人和逼仄的神都,哪怕偏远荒芜,哪怕是出于息夫人的算计,她在东序书院也过得很好。
她对这里,有怀念之情。
既然有情,就一定会回首。
所以在得知凝辛夷一行人往三清观方向而来时,凝二十九便已经在这里布下了杀阵与长弩,只等她来。
她果然来了。
凝二十九聚目而望,轻轻抬起一只手,于是无数精铁弓箭一并抬起,悄无声息地对准了院门口的少女。
这一次,他势在必得。
凝二十九的唇边浮现了一丝笑意,然而那笑意才舒展到一半,就蓦地僵住。
因为凝立不动的少女倏而抬手起扇。
那柄扇子他并不陌生,那柄古怪的扇子曾经挡住过他的无色剑,也曾扇风锐利,如刀如剑,但也不过如此。
可这一次,她才扬手,凝二十九便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因为漫天的风都动了。
留守东序书院的院生倏而驻足,空无一人的院落檐下有风铃作响,稍远处的三清观中,闻真道君捻巫草抬眸,三清山上,刚刚依从菩虚子道君为他坐了简单法事的小道童回首。
九点烟错开一扇骨,凝辛夷的眼瞳中骤而有幽秘的光闪过,甚至已经不用以血开眼。
鬼咒瞳术·千嶂。
凝二十九从头到脚都有了被针扎般的恐惧,他想要退,甚至已经折身,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一个瞬息,却见天地褪色,千重山嶂环绕,将他密不透风的包围,而他的神魂已经被抽离出来,漂浮于群山之间,惶惶不知进退。
凝辛夷坐在群山之巅,她姿态舒展随意,衣裙如流水繁华,那张艳如桃李春光的脸上带着凝二十九从未见过的居高临下和似笑非笑,眼中难掩几分戏谑和轻蔑。
那一刻,凝二十九眼瞳摇晃,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过去认识的那个披着一戳就破的跋扈皮囊,外强中干,依附凝府所活的凝三小姐,压根不过是他的一场幻觉。
“凝二十九。”凝辛夷托腮看去:“我说这一路刺杀我的剑法怎么如此熟悉,果真是你。立神魂誓约了吗?能说是谁派你来杀我的吗?”
所谓神魂誓约,是世家约束暗卫杀手的一种酷烈的手段。立下此誓,若是有违背之处,立刻会被反噬抹杀,譬如说出背后是谁指使,又或是其他秘辛。
凝二十九没说话。
凝辛夷也不急,道:“不想说,就让我来猜猜看。我阿爹为人看似宽容仁和,实则最是谨慎,若是他开口,凝大不可能让你失手一次,还有再动手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