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不认识那人,但我想起来,那人眉心,长着一颗巨大的灰痣。”
祁襄愣了愣,一段回忆鬼使神差地涌上心头,她指着自己眉间,说话声有些颤抖:“你是说,在这里,有一颗大痣?”
“正是!我现在想起来了,记得真切,绝不会错!”
祁襄只觉脊背之后窜起一股凉意,她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对陈伯说:“多谢陈伯,这条信息,对我很有用,如若再想起什么事来,给我写信便是。”
拜别了陈伯,她并未回肃王府,而是去了城西的一座宅院。梁王逆案平反后,被圈禁的梁王世子萧允蘅也被放了出来,圣上让他承袭了梁王封号,但考虑到他已然神志失常,不宜再外放封地,便在京中赐了梁王府,供他居住。
祁襄说要拜访梁王殿下,门口的人倒也并无多问,放了她进去。
这梁王府虽说也是王府,里头却凄清得很,这位新梁王身边的亲人早已被杀了个干净,如今孑然一身,府里连下人下人都见不着几个。
她径直往里走,穿过空荡荡的一进进厅堂,直到后花园的戏台边,才又听见了人声。
台上一人画着粗糙的戏妆,戴着珠翠行头,身段婀娜,正唱一出《贵妃醉酒》。
她等他唱完一段,才鼓起掌来:“梁王殿下好兴致!”
萧允蘅歪着头瞟了她一眼,仍端着贵妃的功架,笑容带着几分癫狂:“你是……萧允墨身边那个。”
“殿下好记性,他们都道殿下疯了,我看殿下怕是——清醒得很呢!”
萧允蘅整了整衣袖,从戏台上走下来:“萧允墨呢?总不是我那次要了他的命吧。”
“怀王殿下一切安好,今日只我一人来的。”
“怀王殿下……呵。”他睨了她一眼,又问,“你这小姑娘,找我做什么
祁襄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出了心中所疑:“那日你突然发狂,我们都以为你是将怀王殿下认成了当年的晋王,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吧。”
萧允蘅又笑了起来,脸上的细纹镌刻在浓白的油彩里:“我是个癫人,便是认错了谁都不奇怪。”
“梁王殿下,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的吧,当年诬陷你父亲谋逆的虽是晋王,但背后并不止晋王一人。”
萧允蘅凑近她,仿佛在欣赏一件奇特的珍玩:“背后还有谁,你这小姑娘为什么会感兴趣?”
祁襄答:“我只想为蒙冤之人查清真相。”
他大笑:“真相有用么?死了的人,难道还能活过来不成?”
祁襄没接他的话,兀自说:“晋王勇猛有余,谋略不足,我原本就有些疑心,他怎能想出如此环环相扣的毒计。”
“他的确想不出,那是谁想的呢,呵呵呵呵……”萧允蘅嗤笑起来,仿佛彻底失了神志,“萧允墨虽然长得像他母亲,但那装模作样的做派,与他那父王简直……如出一辙,呵呵……真叫人……厌烦啊……”
一句话仿佛将祁襄浇透了一般,尽管来之前就已做好准备,但猜想被验证,终极还是另一番滋味。
她捏紧拳头,浑身都在发颤:“所以……晋王背后的人,就是当年的……老怀王?”
萧允蘅不再搭理她,甩起水袖,继续咿咿呀呀唱起戏来:
“贪痴无底蛇吞象呐~福祸难明螳捕蝉~”
祁襄不知是如何从梁王府出来的,满脑子都是萧允蘅魔怔的笑声,和在晋阳王府见过的那张脸——她已记不清那个老迈不堪的老奴脸上生着怎样的五官,但她分明记得,那人双眉之间,突着一颗灰色的痦子。
她没回肃王府,而是找了一匹马直奔晋阳。
三月的天气已脱了寒冬的凛冽,祁襄却觉得浑身冷得发痛。萧敬逸才是幕后黑手,这并不令她感到意外。而她如今迫切想要弄明白的,是另一件事。
那个她从未怀疑过的人,若是背叛了自己,该当如何?想到这一问,她的心纠痛起来,马背上掠过的风宛如刀子割在她脸上,也剜在她心头。
她一刻未歇,一日半便抵达了晋阳王府。趁着夜色,她自围墙翻入,远远看见一队巡逻的侍卫,她将自己隐藏在树丛之后,待人走远后,往藏书楼的方向缓步走去。
经过花园的假山时,她果真见到了那个佝偻的身影,握着一把苕帚,刷刷扫着地上的落叶。
祁襄脚下无声,他并未发现有人,她闪身到他背后,拿刀抵着他的脖子将他生拉进山石遮蔽处,嗓音含着杀意,一字一句道:“我接下来要问你的话,若有半字虚言,我便在此处即刻取了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