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一刹那间仿佛浮在半空,因为坐在天下至高无上龙座之上,即使低头,也看不清底下的人长什么样子。
那么这些人,又有多重要呢?
他们在想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又何必在意呢?
李执想要的,只要他伸手,就一定能得到。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心意,随心所欲、强取豪夺,将旁人的尊严和心意,死死踩在脚下呢?
他深深吸一口气。
“儿臣,不愿。”
“不愿?”皇帝向他走来两步,龙纹云靴停在李执眼前,“不愿,还是不敢?”
“是不愿。”
李执握了握手下的金龙,慢慢道,“若是强行令沈掌柜入宫,便等于与北安侯府、乔相、高尚书府结怨,更不提与她交好的薛家、郑家。”
皇帝挑眉,不置可否:“所以呢?”
“只是为了一己之愿,而忽略大局,实乃不明智之举。”李执平静道,“如此,愿也变成不愿了。”
“不过,那可是你心仪之人,如此明知可为而不为,当真是你所愿吗?”
李执长长呼出一口气,撩袍跪下。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所思所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儿臣所愿,乃李氏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有悖此愿的,便不能是儿臣所愿。”
皇帝端详他片刻,看得李执后背衣衫尽湿,却始终挺直背脊,未有动摇。
一盏茶后,才淡淡道:“起来吧。”
“你是朕的儿子,是大庆太子,若是心仪谁,大可直接降旨抬进宫中。”皇帝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在讲,将一尊花瓶搬进殿里一般。
他看着李执,忽然笑了一下:“不过,比起往日,也算有些长进了。”
至少知道,不再说那些‘不可强求’、‘两情相悦’之类的废话。
若说皇帝知不知道,李执那些话,只是曲线救国的招数,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难道他还不明白吗?李执必然是不愿强夺,更不愿深宫多规矩,束缚那位沈掌柜。
不过肯用这样的话敷衍脸面,已经是很大的长进。
总不可能,朝中百十来个大臣,人人都和说的那样清廉无私、精忠报国吧?
心里不愿,便说自己不愿,这是稚气;心里不愿,却能用体面的由说服上位者,这就是政治了。
皇帝摆摆手,让李执去后头找他母后,心里却不由叹息。
若李执依然固执,用他那套情意、真心的说辞,皇帝未必高兴;但当真听见他这样恭谨周全,不似原先
却也是心疼。
*
李执从父皇那里出来,便去了母后宫里。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即便皇后平时不问,心里却始终记挂,也很清楚他在为什么而烦恼。
说实在的,皇后心中所想,和皇帝也差不多。若是喜欢,明媒正娶将人引进宫里来便是,总归她这个做母后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李执想呵护他心上人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既然要入宫,做了这偌大宫城的主人,便要失去些自由,也是在所难免。
这里头都不是皇帝并太子能决定的事。所谓君子不立危墙,若当真做了皇后,如她这样,难道还能随意在外行走?即便是自己保护自己的安全,也不会这样做。
那位沈掌柜,打眼一看,就不是能受得了拘束的性子
皇后慢条斯地喝着燕窝羹,这汤羹无味,说是如此才品得出上好燕窝的材质,但——她心里颇有些轻蔑——还不如丸丸从宫外带的那些点心呢。
再一看眼前,儿子直愣愣坐着。方才在皇帝那里发生的事,跟着他的小太监都悄声告知了,自然也有皇帝的意思。
真是,惹了儿子,又叫她来安抚
她便叫人送上热茶,又问他饿不饿,小厨房里汤面包子蒸饺,什么顶饱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