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记的招牌就在魏氏隔壁,周钊犹疑一瞬,到底是洒脱性子,终究是进去找到乔裴。
这人倒相当悠闲,正坐在后院,为沈荔煮茶。
沈荔是不会煮茶的,这也是周钊近来观察发现。
无论哪朝哪代,总没有崇尚武德胜过文风的,无他,要做官便要学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自然,文官们的讲究,就成了所有人追捧的标准。
习字煮茶、吟诗赏花,每个字都是说不尽的风流讲究。
这些东西对周钊这样的武将而言,实在太远。但蕲州大户们却很喜欢,甚至在这苦寒之地仿出一片江南园林来,吟诗作对。
他初来此地时,也为自己的粗鄙鲁莽自惭形秽,后来才渐渐不在意这些。
但沈荔同样不会煮茶,也不会吟诗赏花,此前蕲州本地酒楼攻讦她,也说是农户出身、不通礼仪。
她却安之若素,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自省的事吗?
即便是当朝宰相坐在身边,举止优雅毫无错处替她煮茶,也不见她有半分局促。
周钊站在院口,凝神看了一会儿
她和旁人,总是不大一样。
“啊,你来了?”沈荔见他,虽然好奇为什么来,但也招手让他坐下。
周钊也不扭捏,在桌边一坐,径直问:“你用什么办法,叫那群老家伙听命?”
沈荔:“老家伙?”
乔裴不会周钊,先慢言轻语同她解释:“这之前的茶会,我请的并非粮商,而是他们背后的当地豪族。”
粮商想不想挣钱呢?自然是想的。但他们是不是人人都敢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肆意操纵粮价呢?
蕲州全城上下统一的抬价举措,若说背后没有人操控,那实在是不可能的。把粮商当作唯一的谈判对象,那是初出茅庐的青头小子才会做的。
这样的事,换了旁人恐怕还要先在粮商这里废一道时间,说不得还要想些办法去弥补农人,但乔裴见得太多,早已驾轻就熟。
沈荔刚去了信,他就已经在着手调查蕲州的名门望族。
而这一步,甚至也不是为了要确认自己的猜想,只是要找出能够一击毙命的对象而已。
这头恩威并施谈妥,那头粮商自然就乖乖听命,不仅把粮价降了回去,还比往日更低些,说是按乔大人吩咐补偿前几日的损失。
周钊却知道那些豪商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难不成他的脸面、李知州的脸面不好使,偏偏乔裴来了就好使了?
左不过是更大的权力,又或者更大的诱惑,再加些纵横捭阖的手段
咂摸几息,他忽然长长一声叹气,把沈荔吓了一跳:“你又怎么了?”
周钊摇头,只说:“李执那小子,怎么舍得放过你呢?”
乔裴却没什么波动,神情依然平静:“道不同,不相为谋。”
若要说他本心,在沈荔到来前,他确实考量过在李执手下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只从得失角度出发,这是乔裴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但只论两人的思想主张,乔裴心知,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今便不提了,若是要在李执手下筹谋一个位置,便要立刻改弦更张,调整态度,从“只要能办事就行”转为“只要心正不办事也行”才可以。
好在他并没有什么想,也不指望所谓君臣相得,便也没有什么所求。只要李执能给他一个安稳的职务,长久做下去,也未尝不可。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倒觉得他不是那样容不下人的。”周钊想了想,“也不多,他恐怕比起能臣,更想要良臣,尤其品行。也是,这一关你可过不了。”
好辛辣的讽刺。沈荔听得好笑,一人倒了半杯茶,权当停赛:“好了,打住。”
她看向乔裴:“那从此以后,粮价”
乔裴目光一转,落在她身上:“细微的波动总不会少,但不至于像此前那样,叫人措手不及,伤了农人利益。”
周钊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心里总是奇怪:这乔裴,看着表情似乎也没变啊?
所以又到底是怎么做到,当他看向沈荔时,整个人就仿佛柔和了百倍千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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