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从农村走出来,再走进城市的一角,工作日复一日干了二十多年。
生活枯燥黑暗,住在潮湿的出租屋里,回南天的时候,水珠掩在潮湿的被子上。
他就像叶子腐烂根旁的蜗牛。
他是个有病的普通人,没有人会认为他特殊,眼里写满仰慕,也没有普通人愿意把两个苦涩生活合并变得浓重。
底层工人的窗户外是电线网线交织的线路,只有夏天的透气窗里会有浅浅的光。
机油味油烟味从狭小的客厅漫上墙壁,深绿的工作服,幽黑的皮肤,明亮的只有香烟点亮的火光。
一直陪着他,只有一只狗。
它黄色毛绒的皮毛,抖着肚皮,一点点挤进潮湿黑暗的出租屋。
他戒了烟,把烟草换成狗粮,飞盘玩具。
在一个夏天里,他对着那浅浅的光,砸了半边柜子,一点点挪出来。
在那里搭了个窝,摆上了它的饭碗和玩具。
城中村外的大楼一点一点建高,玻璃透亮的楼通向天边,窗外的影子被大楼掩盖。
夏天窗外爬墙虎扒满窗户,大陆最南的城市也很难在赤日里偷一抹光。
他铲掉爬墙虎,灰漫着玻璃,高楼遮挡着太阳,多多就对着那扇小窗小声“汪汪”,像是好奇,光呢?
狗崽子也会挑剔呢,他说。
他把两千一针的药推进青色的脉搏里,出门花了一百元买了个漂亮的玻璃夜灯,贴在窗户边上,灯是昏黄的,像是阳光最后消失的痕迹,温暖的光二十四小时亮着。
家也被照亮了一半。
有天,工友开玩笑说狗是畜生,等哪天穷的没鬼用,就偷进他家里把狗剁了,炖肉吃,狗这种东西,养着它就是对它好,养了一两年就得有个回报。
他一拳打了上去,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打完工友发了狠,娘的明天就去砍你的狗。
他打完又害怕了,老实人的本性是畏畏缩缩,缩在角落里。
他带狗搬了家,又在十几年后,做了件最勇敢的事,带着狗狗骑着摩托跨越千里,向着雪山。
再等等,就会看到雪山,再多走一点,就是新的省,里程数就会更多一点,老了他要死的时候,来找多多,就能多走几里路,多替它看一点二十年后的世界。
那个时候会有飞船了吗?会有机器人在路上指路吗?飞盘玩具会变成自动的吗?
他可以把一路的故事重新记下来,然后讲给多多听。
把这20年都告诉它,就好像它在人世间活到38岁,成为世界上最特别的狗狗。
*
“多多。”宿天水轻声喊了一声,试图叫住它。
柴犬多多划过他的手掌,毛暖暖的,有些扎手。
多多站了起来,四肢欢快地跑远,它的速度并不快。
公路上远边斜洒落一道阳光,金黄的太阳光从蓝天白云下打下来,两岸多是水。
它向着路的尽头跑,就好像一只,快乐健康的狗狗。
水草是绿色,湖面是蓝色,它和阳光融在一团,灿亮的金黄色。
工人没有说话,回忆闪过他的眼睛,直到回到现实。
他蹲在公路边的黄土里,点燃了烟,灰蒙的烟雾弥漫他的眼。
灰扑扑的烟雾里,阳光格外显眼。
他看着多多有力的四肢渐渐放下速度,变成缓慢地走路,泪一滴滴顺着皮肤的褶皱落下。
宿天水看着它回光返照,最后摆身爬进水草里。
手心空荡失落,心也下坠,最后变成麻麻的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他们追着多多的痕迹,跑到水草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