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是楼主一巴掌甩在了崔令宜脸上。
这一掌用力极深,她脸上登时浮现出几道红印。
“真不愧在崔伦身边养了这么多年,明知自己是陈瑛的女儿,却还帮着崔伦说话。你怨恨我,无妨,但你竟然还替他说话,真是令我心寒。他辜负了你娘,你却还能原谅他,亏我还觉得,你长大了,模样变得像你娘了,这很好。没想到骨子里还是流着和崔伦一样恶心的血。”他冷冷地说道。
崔令宜低着头,面色苍白,竭力压制着体内翻涌的气血。
“不过这样也好,你既然想当他的女儿,那就继续陪着他吧。”楼主眼中露出一丝讽意。
“我陪他什么?陪他去死吗?可他现在有什么罪名值得一死呢?”崔令宜道,“事到如今,我已知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你怕引来官府注意,不敢直接在京中动手杀了崔伦,正好康王又主动联系你合作,想要拉拢一切势力,助他夺嫡,于是你虽然看不上康王,却还是顺水推舟答应了他。先是让我回到崔家,转头告诉康王,你安排了自己人假装崔伦的女儿,从此瑶林书院就是他的囊中之物;然后再从幕后煽动,让康王看重的卫家生出和崔家结亲的心思,于是又能把卫家笼络门下,是也不是?”
楼主厌弃地凝视着她。
“看来我猜的是对的。”崔令宜呵了一声,“你不是被康王的钱财打动,你就是觉得康王难成大器,所以日后必遭皇帝或太子清算,于是投效他的崔家和卫家都会受到牵连,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借刀杀人,让崔伦受到报应——你也确实不在乎卫家,卫家只不过是联结崔伦和康王的一个结点罢了,要是你有办法让我直接嫁给康王,想必你定会这么做。只可惜康王认为我是个假的,根本不会娶我。”
见他不置可否,她深吸一口气,又道:“但我还有个问题,你觉得康王不行,那只是你觉得,倘若康王真的行呢?或是太子意外身故,必然换康王即位,那崔家不就有了从龙之功?你还怎么让崔伦受到报应?”
楼主扯了下嘴角:“这有何难?人的气运难测,但人的性格却很难改变。就算康王将来荣登大宝,但以他的性格,只需要找个人给他吹吹风,说崔家和卫家当初不过是被他逼至此地,实际对他并不服从,他自己就会动手了。”
崔令宜咬住了嘴唇。
“你还是这么聪明,实在可惜且可恨。”楼主弯下腰,用力掐住她的下巴,字字如刀,“你知道吗,在你长大的那些年里,我虽然没有来看过你,但我一直有关注你的消息。当我听到你才十四岁,就敢撬开武库大门,偷到火油和弩箭,独自一人去替同伴报仇时,我是发自内心的欣慰。我觉得你和你娘、和你爹,都不一样,你在拂衣楼里被锻炼得多好啊,勇敢、坚强、机敏、警惕,最重要的是,你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更没有泛滥的同情心。你去执行任务,大家都很放心,因为知道你可以做到。而且,你长得更像你娘了,我在地牢里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也许我与她的女儿,就该是这样。”
崔令宜一拳挥在了他的脸上。
“真恶心!”她说,“你真恶心!”
故事讲了太久,而她装虚弱也装得太久,令楼主一时失了警觉,以致于竟结结实实挨了她一拳。
他偏着头,缓缓抬手,摸了下嘴角,看着指腹沾染的血丝,竟忽而笑了一下。
“好,好,好。”他点着头,“事实证明,我错了,再怎么养,也比不过亲生的力量。”
他暴怒而起,一把将她按在了地上,那柄从她手中夺来的拉刻刀,直接扎进了她的右臂——
不,不对。更准确地说,是扎进了她右臂的衣袖中。刀尖撕裂布帛,在她手臂上划下一道血痕,然而,刀身整体,却是穿过了半管空荡的衣袖,深深地扎在了泥土里。
他有一瞬的惊愕,他的刀怎么可能落空?
她的衣袖很快被鲜血沁湿,他欲拔刀,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的脸色陡然阴暗:“你给我下毒?!”
崔令宜躺在地上,只是看着他笑。
山林里雨势渐大,如线如雾,如织如幕。落在她的眼睛里,模糊了她的视野。
泥土与青草的味道混合在鼻尖,身下是坚硬厚实的大地,让她莫名想起以前出任务时、露宿野外的日日夜夜。
也许她本就不该躺在镶金嵌玉的拔步床上,她就该躺在这样朴实无华的地方。
他怒不可遏,猛地拔出刀来,正要细问,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疾喝:“住手!”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一道身影自树梢间点跃而起,劈雨而来。
他当即收手,绝不恋战,以更快的速度退后,几个呼吸间便已消失不见。
上方的压制忽然空了,崔令宜一仰脖子,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四娘,四娘!”她被抱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那人的声音慌乱无助,每个音都在发抖。
冰凉的雨水落进她的眼睛里,又变成滚烫的泪水淌下。
她说:“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