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云雀半路想起树上绳索未解,咬牙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折返回清秋宫时,看到的便是高大枯树下,井口处竟猝不及防攀上来两只被磨出血痕的,清瘦的手。
“……”
她呆若木鸡,一时都不知从哪里开始惊诧比较好。
明、明明那麻绳还绑在树上,收回来的那截也被她扔在了树底,她便是因着想起这茬,怕贼人看到发现井中有异,才放心不下折返回来的,怎、怎么会……
她快步上前,见井边的人确是雪竹,也顾不得多想,先搭了把手,将人给拉上来。
“娘…娘娘,您这是,您怎么上来了!”
雪竹瘫软在地,一半还倚靠在云雀身上,胸腔剧烈起伏着,止不住地喘气,显然还并不能出声。
可她心底的惊讶也并不比云雀少。
事实上,云雀折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在看到树底麻绳的那一刻,她心里便生出几分了然,还有几分莫名而来的暖意。
缓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歉然开口道:“云雀,多谢你这般帮我,可我不能藏在此处。”
“为、为何?”云雀不解。
“……世人眼中,我乃伪帝后妃,即便今日藏在此处,侥幸不死,来日江山易主,你可知我会是何下场?”
云雀一怔。
她自然知晓,从来只有子承父位,平顺相继,前朝后妃才能有安稳余生。
有子女者,或可留在后宫安享尊荣,无子无女,则多半青灯古佛,又或陪守皇陵。
可如眼前这般改旗易帜……
这些怕是都不能够了。
她无甚底气地勉强接了句:“可娘娘…娘娘您出身裴氏,裴氏一族如今深得靖王倚重,若是知晓娘娘还活着,定不会不管娘娘的。”
“是么,可如今世上,最不希望我还活着的,便应是裴氏族人了。”
雪竹极为平淡地陈述着这一事实,眼底亦是一片平静。
云雀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雪竹却主动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垂眼道:“云雀,在清秋宫的这三年,若非是你暗中帮衬,想来我撑不到今日,然今日你折返之前,我仍疑你。”
云雀闻言,眸光忽闪了闪。
雪竹仿佛没有察觉:“我知你非寻常宫婢,寻常宫婢的虎口,不会有习武之人才有的老茧——”她看着云雀不自觉蜷手,“亦难寻来那些书册,轻易助我变卖银钱,更不会……翻动我藏于床板之下的禁中舆图。”
云雀背脊一僵,终于反应过来,忽地站起,还往后退了两步。
好半晌,才喃喃道:“原来…原来您都知道……”
雪竹手中落空,神色却并无波澜。
她也并非起初便全然知晓,是去岁她托云雀寻些园造之书,云雀竟捎回一本《彭氏园经》,她才开始生疑。
《彭氏园经》乃园造名匠彭之甫所作,因诸般缘故,旧朝时便被列为禁书,寻常书肆断不会有。
而云雀捎回的那本,内容完备,纸张绵白,与裴氏书阁中的藏本相比,品相都不遑多让。
有了这一马脚,她稍加留心,想再发现其他蛛丝马迹便不难了。
她也撑着井沿勉力站起,轻声道:“云雀,其实宫中今日这般光景,你仍能来救我,我实有万分感激。”
“同你说起这些,也并非想追根究底,只是想确认,你既无害我之心,那我的去留与生死,于你身后之人而言,其实并无意义,对吗?”
云雀怔怔,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嘴唇翕动片刻,还是问了问:“所以您…您是想……”
“我想出宫,可否不要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