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乌曼将军府,”只听兰珩终于开口:“这九域守令图,很是奇怪。用的是歙州高家的纸,歙州兰家的墨,印刷清晰,折页藏于一本装帧精美的杜工部集尾页,最终却流落西州。”
“你又如何断定这件事与我有关?”兰羡道:“若墨商需要对舆图负责,有人用菜刀砍了人,铁匠也需要斩首示众?”
“说的有理,但是假如,这菜刀的刀柄上有铁匠手上常见的黑垢呢?”兰珩悠悠行至他面前,弯腰夺过他桌上的字帖:“舅舅,你一紧张,就用左手写字了。我观那舆图上标注的小字,与此有几分神似啊。”
兰羡抢回字帖,撕得粉碎:“你究竟想干什么?”
“舅舅如今为了维持兰府上下的体面,也是过得刀尖舔血的日子,何必呢?兰家百足之虫,”兰珩道:“不如这样,你将这只死虫明面上过到我手里,我保准将它救活,且将账目洗的干干净净。我在母亲那里有了交待,你和诸位舅舅舅母们,也可保富贵余生。”
兰羡哈哈大笑,踹翻了眼前的翘头案。纸镇、博山炉等物哗啦啦洒落一地。
一只沉甸甸的青玉海水纹笔搁被甩出来,打在云锦屏风上。
屏风受力,无助地晃了两下,最终以倾斜地姿态盖住了斗柜。
霍娇心里绝望。
这斗柜,本是虚掩着,加上四周有缝隙,勉强能让人吞吐气息无碍。
现在被屏风盖住,门被压得死紧……他们,不能被柜子憋死吧。
果然很快,闷热让人浑身出汗,霍娇偷偷用袖子拭去额上汗珠。
她身后的呼吸声,也变得粗重。
一颗汗珠从谢衡之的下巴滑落,好巧不巧,直直越过霍娇半敞的衣领,打在她后颈上。
汗珠冰凉,却似滚烫,让她浑身一激灵。待她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液体顺着白皙的后颈滑下蝴蝶骨,洇湿她的小衣,后背传来凉意。
她蜷了蜷手指,尽量当那一小片凉意不存在,靠看外面兰羡的狂怒转移些注意。
“你当我这么多年岁白活了?你想我贱卖兰家,你没想过能不能吃下。异地运书,在各路转运司那里都是,严查必查,为何我有滔天的胆识,敢将它们从天子脚下送到西捶盛京?这里面牵扯到的人,你能得罪得起吗?”
兰珩像听了什么大笑话:“舅舅,你不会还不知道,自己是枚弃子吧,新任知州什么来头?杨寒灯首徒,官家喉舌,是为抓人把柄,平衡各方势力而来。你先前的靠山,想封你的口,都不会给你讨价还价的机会。你一个小小的墨商,没有你选择的余地。”
兰羡气得无言,兰珩又道:“这几日谢知州都未出面,闭门谢客。你琢磨琢磨,他在做什么吧。”说罢,兰珩拂袖而去,只留兰羡一人。
瞟向谢衡之。
还,还能因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霍娇那巴掌。他脸肿着,如何见人。
霍娇在心中默念了许多遍“快走”之后,兰羡总算结束落寞的独坐,离开了书房。
婢女将屏风扶起来,将瓷片碎纸清扫完,提着簸箕出去。
门一关上,谢衡之就赶紧推开斗柜的门。
清凉的空气灌进来,二人畅快地大口呼吸,谢衡之指着半掩地窗棱:“先出去吧。”
霍娇腿又麻了,出来时身子一晃。
谢衡之轻轻扶住她的胳膊,见她目光落在自己手上,他赶紧避嫌似地缩回手:“好些吗?”
霍娇原地站了片刻,点点头。谢衡之一直眼神躲闪,霍娇不明所以,低头看了一眼衣裳,当即羞红了脸。
两人在斗柜中挤着,不知不觉浑身被汗水浸润,谢衡之深色衣衫倒还好些,霍娇一身浅杏色单薄的小衫和水蓝色褙子,甚至隐隐透出里衣的形状。
谢衡之别开眼,从一旁的衣架上抽了件披风,将她兜头裹住:“走吧。”
视线被灰色的披风遮住,霍娇什么也看不见,她被拉着走到亮处,又感觉身子一轻,谢衡之抱着她翻过窗户。
回到偏房的小院,霍娇换好衣裳出来,发现谢衡之站在门外的树下,似乎是在等她。
她刚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谢衡之沉声开口道:“你觉得九域守令图这样的舆图,兰家宅院中可否私印?”
“可以是可以,”霍娇道:“但我细心寻过,并未在宅中找到私印雕版的痕迹。而且这舆图体量不小,兰家目前空置的屋子都不大,单独完成所有步骤,不可能。”
见谢衡之垂目沉吟,霍娇又道:“加上考虑到印刷和装帧的美观,我倾向觉得,这东西是某个书坊印的。而且九域守令图,一定只是其中一件。”
必然是多次在底线边缘试探,逐渐麻木,最后步步沦陷。才敢干出这样斗胆包天的事。
“有办法找到制作舆图的地方吗?”
“不能直接找到,可以划定范围,”霍娇道:“你让人将歙州城内书坊的书,各自买几本给我。””你如何划定?”
霍娇笃定看他:“我闻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