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拿他当家人,是他自己老觉得我相公救他一命,他就要尽忠来报答。陌生的少妇顶着圆滚滚的肚子,将菜豆扳丝,与李求凰天南地北闲聊。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十九皇弟,他拜我相公当义兄了。
这么牵丝攀藤算起来,我们也是一家人。李求凰舒舒服服正在晒着日光,左手支颐,腕上的双龙金镯隐约露出衣袖间,擦拭得同样光亮,同样是他腕上唯一佩戴的点缀。
对呀。陌生少妇笑起来好老实憨厚。
那么叫-相公诊治费少一半好不好?
亲兄弟都得明算帐了,何况是你这种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义兄弟的同父异母兄弟。说话的是无戒同样不熟识的男人,那头耀眼银发异于常人。再说,你三天两头往我们这里跑,动不动就直接睡个十来天──你倒好,连枕头棉被都一起搬到那个半死人的床上一块睡,吃我的住我的喝我的,还有胆要诊治费少一半?他冷哼。
皇弟的义兄,我睡在无戒旁边又不打扰你和嫂子在隔壁房里恩恩爱爱,再说无戒旁边的床位也空着嘛,塞我刚刚好,我只是顺便睡个几晚,顺便跟你们一块吃早中晚膳。
别说得好像你的顺便只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几乎半年都住下了好不好。银发相公哼得更大声。
无戒醒来我就走了嘛。他享惯了荣华富贵,若不是因为无戒搬动不得加上银发相公医术过人,他放心将无戒交给银发相公处置,否则他也实在是在木床上睡得不好。但有无戒在,他才没什么怨言的。
他一辈子不醒呢?
李求凰听着银发相公这么问,不怒反笑,那笑容彷佛在说:不可能,他不会不醒来。
约好了半年,多一天都不行,如果无戒再不醒,他用打用揍的也会命令无戒醒过来。
半年说长不长,当它变成了等待,漫长得几乎像是一辈子。
相公,你不要每次都这样吓他,他看起来好可怜少妇扯扯银发相公的袖,小声在他耳边道。
他们看着李求凰半年,即使他每回到这里来都满脸愉悦,但她不只一回看见他躺在无戒身旁,侧撑着身子跟无戒说话──当然只是自言自语──他会跟无戒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点点滴滴,说着说着,他会沉默下来,伸出断了手掌的右腕触碰无戒的发、无戒的脸,落寞得像随时都会放声嚎啕大哭的孩子。
可怜?我看他很自得其乐呀。他已经数不出来有多少次半夜醒来找水喝时,看见李求凰直吻无戒的唇,发觉被人看见也只是很不要脸地朝他挥手道晚安,摆明就是要赶他快快滚回房去,别打扰他侵犯无戒。
李求凰不是没听见夫妻俩的窃窃私语,尤其银发相公还故意说得真大声,李求凰噗哧地笑,他一点都不可怜,因为能等待就是希望,至少他还能等着无戒醒来,也许还有好长的日子得静静等待,至少,无戒会醒来。
至少──
李求凰脸上的笑靥一僵,微微瞠张的黑眸定着不动,在他看见木门畔伫立的无戒之时。
李求凰没有欣喜若狂、没有飙泪飞奔过去,有的只是缓缓起身,唇边笑花微绽,眸子弯弯、唇儿弯弯地迎上前来,好似他对于无戒的清醒一点也不惊讶,好似他老早就笃定无戒会在今日醒来,好似这一天他已经能预见。
他来到无戒面前,定定与他互视,他执起无戒的手,放在颊畔轻蹭。
无戒,睡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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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睡了半年之久。
无戒从李求凰口中听着半年发生的事情,包括大皇子李成龙在李求凰的推波助澜之下顺利取得太子之位,而且还是李求凰和当今圣上在饮酒闲聊时,李求凰一句让大皇兄当太子吧,当今圣上想也不想就允了李求凰的要求。
包括李求凰半年来的改邪归正──当然无戒是抱持着强烈的怀疑──据当事者本人描述,他与向来为敌的众人交好,还巴结他们地奉送大量好处,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人人喊杀唤打的十七皇子,而是处处有朋友,随手即知己的李求凰。
但当无戒反问他你不觉得向善的生活无趣?时,李求凰高深莫测地抿嘴轻笑,说了句颇耐人寻味的话──
不会呀,反正我做坏事都报四皇兄的名号。
无戒就知道,要李求凰安分过生活根本是异想天开。幸好,他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所以没有打击。
说完了绝大多数的情况,无戒努力补齐半年内错过的人事物。
戒门的师父及师弟妹知道我的情况吗?
你师父是知道,也到木屋去瞧过你好几回,不过他说你是活该自找的。李求凰左手握筷,俐落将盘里糕点到他心坎里去了。
看着李求凰的断腕,无戒心里五味杂陈,它现在已经愈合成一处平整的切口,他错过了亲自为它上药的机会,也错过那时守在李求凰身边陪他一起度过痛苦的日子。
现在若问李求凰痛或不痛都显得矫情,而看见李求凰改以左手练就一手好字──同样在他不省人事的那半年里练成的──他就觉得不快,暗斥自己不济事,竟得花上半年养伤。